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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5章 民乱如火,民如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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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5章 民乱如火,民如薪

权轻而任重,就是当下大明文渊阁大臣制度的弊端。

大明阁臣现在拢共有五位,张居正总领吏部,凌云翼总领刑部,沈鲤总领礼部,张学颜领户部,陆光祖领都察院,这是万历年间特有格局,按理说,他们做了阁臣,就该去掉这些差事,专心做阁臣了。

事实也是,他们在文渊阁坐班,各部差事,都是由本部尚书或者左侍郎做堂上官。

但是,话说回来!

皇帝和元辅玩了心眼,大明实际决策制定是文华殿廷议,这是万历年间,主少国疑形成的特殊议政共决制。

按理说这种特殊时期的特殊制度,在皇帝亲政后,就该变回原来的样子,毕竟文华殿廷议共决,有些冒犯皇权。

主少国疑时,文华殿廷议是为了防止大臣欺辱皇帝,这种共议制,是在保护年少皇帝,那时候冯保整天骂这个,骂那个,威风的很。

皇帝亲政后,这种共议制,就有些冒犯皇权的权威性了,毕竟大臣们共决,等同于皇帝被大臣们联手架空了,大臣们私底下商量好了,那皇帝的决策,岂不是会被完全封驳?

这个弊端,又因为皇帝权威日重,没有展露出来,在万历十九年,朕意已决,是没有人敢反对的。

这都是皇帝每日操阅军马,掌控京营,奏疏不过夜勤勉如太祖高皇帝丶尚节俭内帑皆付诸于国事换来的。

这个共议制仍然能运转的十分流畅,都是在卡着bug运行。

但凡是皇帝的权威军财政三方面,少那麽一点,皇帝就会被架空;

但凡是没有共议制,皇帝的威权就无人可以抗衡,大臣就变成了纸糊三阁老丶泥塑六尚书;

但凡是大臣们心怀鬼胎丶无能之辈多一点丶皇帝懒惰一点,这种共议制就会变成扯皮大会,无能又低效。

正因为恰好相互形成了制衡,这种共议制,反而成了当下的最优解。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天朝上国的文华殿,权力至高殿堂,也不例外。

缺了任何一个环节,就会不稳定,造成巨大政治风暴,席卷整个大明。

皇帝托付国事给大臣能省点心丶大臣们也能有个扯皮的地方,不至于彻底撕破脸,政策也可以快速决断,并且得到执行。

朱翊钧不知道这个制度还能稳定运行多久,但他知道,叶向高的担忧是对的,权轻任重,就是当下阁臣们的困局。

在原来的时间线里,万历年间甚至说大明,申时行是最后一个敢于做事的阁臣了,哪怕他端水,哪怕他想要大家都周全,但每次都弄得谁都不周全,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他还在艰难的维持着这个烂摊子,希望大明能好起来。

等申时行走了,大明就彻底陷入了党争之中。

没有权威人物,也没有政治强人,所有人都在泥潭里挣扎,然后慢慢腐烂,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承担责任,也没有人愿意振臂一呼,革去旧弊,从新更化,都在和光同尘,都在相忍为国。

朱翊钧思索无果,下章内阁询问亦无果。

夜已深,月隐,天空群星璀璨,全楚会馆文昌阁内,张居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朴树,金榜题名所手植,如今已经亭亭如盖也,枝叶映照着文昌阁内石灰喷灯的光芒,摇曳生姿。

陛下今天下章到内阁的询问之事,其实阁臣们早就意识到了,只是这层窗户纸一直无人捅破而已,叶向高很聪明,但,能走到阁臣一步,每一个都很聪明。

叶向高发现了,历代阁臣也发现了。

比如万历初年张居正要推行考成法,吏部尚书杨博拼命阻拦,张居正无法推行,等到王景龙大案爆发,彼时,张居正用王景龙案息事宁人,换来了考成法的推行,还被皇帝亲自询问过。

后来张居正一咬牙,一狠心,把吏部自己兼领,才彻底推动了考成法,而后和王国光形成了同盟,推动了清丈之事。

那时候文华殿廷议共决制度还未形成,这个制度彻底形成,要到万历六年,首辅逐渐开始还政于上,才慢慢建立起来。

张居正知道这个制度不稳定,但他毫无办法,文华殿廷议,就是权力漩涡的正中心。

这个中心,到底该怎麽运行才能稳定丶高效丶不互相掣肘丶不互相攻讦,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张居正起笔,而后将笔放下,最后,留下了一本空白的奏疏,对于当下权力中心制度设计,他无计可施。

「先生,明天陛下要大驾亲至,内外都打扫乾净了。」游守礼走进了文昌阁的书房,汇报了府中打扫的情况,明天又是每月二十三号,陛下又要来全楚会馆蹭饭了。

这也是文华殿廷议微妙平衡之一,皇帝陛下和元辅帝师的关系极好,而且皇帝本人非常乐意展示这种亲密关系,这雷打不动的每月蹭饭,也让大臣们清楚的知道,离间皇帝和元辅真的很难。

也因为皇帝和文官头子如此亲密关系,才让文华殿廷臣无法形成合力,架空皇帝。

「宫里可来了消息?」张居正想了想,问了一句。

游守礼不知道先生问的是什麽消息,如实回答道:「宫里来了消息,明日照旧。」

「知道了。」张居正点了点头。

次日,皇帝的大驾玉辂在下了早朝后,又出现在了全楚会馆门前,皇帝不仅自己来蹭饭,还带着皇后丶太子朱常治丶次子朱常潮一起来蹭饭。

朱常治和朱常潮一起习武,感情极好,朱常潮身体不好,朱常治就让着他,二人亲密无间。

当然,能少祸祸全楚会馆里的观赏鱼就好了。

二人正值年少,又都善用无尾箭,现在正在比着射鱼,全楚会馆雁回池里的鱼,被两位皇子祸祸的不轻。

少年皇子在射鱼,皇后坐在池边亭中避暑,宫人们立侍左右,文昌阁内传来了一阵阵的争吵声。

王夭灼看了眼文昌阁,觉得非常正常。

一个少壮派的头子,一个保守派头子,不吵架才是怪事,这种争吵隔两三个月就要来一次,王夭灼最开始还胆战心惊,但后来发现次数没有增多,也没有失和,也懒得多关注了。

话说回来,吵一吵也好,吵架的时候,都是心直口快,心里话都往外说。

皇帝和元辅帝师这次争吵,也有些好玩,还是皇帝年少时候的话题,君国丶君父一体,能不能切割,君是君,国是国的问题。

皇帝还是觉得能切割,元辅觉得皇帝幼稚,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停了。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朱翊钧选择了妥协,张居正说得对,真的切割,皇帝的权力和责任,也就不对等了,权力太大,责任太小。

张居正当然要反对,世宗焚修丶先帝神隐,好不容易出了个勤勉君上,张居正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皇帝权责失衡。

大明真的不能再有个摆烂的君王了。

「陛下圣明。」张居正看陛下认可了他的观点,见好就收,没有乘胜追击。

「这阁臣权轻任重,先生可有良策?」朱翊钧说起了叶向高的问题。

张居正认真思索了一番,最终摇头说道:「陛下,现在就挺好,陛下在哪儿,朝廷就在哪儿。」

阁臣们领着六部衙门或者都察院,权轻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又因为皇帝足够权威,加上文华殿廷议公决议政制,不用担心僭越问题,只要能够稳定运行,不要擅动为妙。

而且,朱翊钧做了这麽些年皇帝,发现越是想要尽善尽美,越是想要做到周全,就越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做事必然要有取舍,但凡是不想取舍,最终都是做不成。

有的时候,什麽都不做,也是一种智慧。

「先生所言有理,还是不要乱动的好。」朱翊钧和张居正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他倒是想要精益求精丶尽善尽美,但现实告诉他,做不到,那就维持现状。

「二皇子的身体怎麽样了?」张居正看向了窗外射鱼的朱常潮,问起了二皇子身体情况。

「朕险些害了他,好在大医官陈实功医术精湛,堪称起死回生。」朱翊钧说起了朱常潮的病情,已经完全好了。

之前朱翊钧一直有些侥幸心理,他觉得孩子长大点,就会好起来,能避免手术,就避免,反倒是让病越拖越重。

朱翊钧看着窗外,满是笑意的说道:「现在潮儿,一个月能长一寸,快跟他哥一样高了,也壮了好多。」

「非常好。」张居正听闻如此消息,心情真的很好。

世宗皇帝一心焚修,也和后来皇子接连夭折有关,在嘉靖十六年到嘉靖十九年,短短三年时间,先后出生的四位皇子,接连夭折。

张居正很担心朱常潮的身体状况,因为有些事儿,一旦起头,就会接连不断。

夭折在这年头比较常见,但一连四个皇子都不满一岁夭折,问题就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朱常潮重病时候,张居正还担心,又要开始了,但现在打闹的兄弟二人,让张居正松了一口气,这代表着通和宫的防卫,仍然是水泼不进,滴水不漏。

「先生在担心什麽?」朱翊钧敏锐的察觉到了张居正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担心申时行能不能任事,确切地说,能不能保护好陛下。」张居正在自己家里,旁边无人,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哈哈哈。」朱翊钧笑了起来,笑的声音很大,张居正年纪大了,六十八岁,开始了固有的疑心病,甚至连相识多年的弟子,都不太信任了。

「朕会保护好自己的。」朱翊钧不会把自身安全,寄托于别人身上,哪怕是张居正。

皇权在三丈外是无敌的,但在三丈内,要自己保护自己,寄托于任何人,都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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