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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5章 广布耳目,深植爪牙(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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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在残忍价格战中,好不容易生存下来的庞然大物,几乎掌控了所有市场,几乎所有棉市口,都被这个庞然大物掌控,这就是市场集中。

这个庞然大物,展现出了几个特性:

一:它不被人的意志所左右,哪怕是孙克弘,也是这股意志的奴隶,而非主人,朝廷也有些投鼠忌器,消灭这个庞然大物,等同于消灭产业,等同于消灭匠人们的生计;

二:它不容挑衅,它不允许在这个市场内,有相同的生物存在,它会对任何出现的后来者丶中小工坊,展现其残忍,它不允许后来者出现,也不允许中小工坊生存下去;

三:它会无限制的扩张,兼并和吞噬中小工坊,无限制的扩大规模,把更多的人圈进为它的奴隶,进而抵抗可能的危机——来自朝廷的绞杀;

四:它的根本是逐利的,当它占领市场后,不会提供物美价廉的市场,而是对一切进行标价,具体表现为:供应价格极高,但质量较差的商品。

申时行当初在松江府,也未能看到这个庞然大物的所有特性,他只看到了这四个特性,因为当下大明,这个庞然大物仍然处于水面之下。

资本雄厚的大工坊,仍然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依旧有大量的小工坊甚至是个体农户的小作坊存在,甚至因为环太商盟的建立,原本完成的市场集中,也在分散。

本来这个时候,这个庞然大物,就应该凭藉着压倒性的规模和成本优势,对这些中小工坊展开全方面的兼并,突然而然,环太商盟来了,让这个庞然大物再次潜入了水下,等待时机。

只完成了市场集中,掌控了绝大多数棉纺口,还没有完成生产集中(兼并)丶资本集中(商帮)的庞然大物,还没有展现出它的全貌。

可即便只看到了一点,但申时行对这个庞然大物,仍然十分忌惮。

申时行对这个庞然大物有一种既视感,他总觉得这个家伙不是新东西,有一种让人恍如隔世的熟悉感,申时行回京之后,就知道这种熟悉感不是假的,它早就出现过,而且更加庞大。

早在南北两宋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那就是官营酒坊。

大明人都这样,在迷茫的时候,总是希望从历史中寻求答案,还真让申时行给找到了。

宋朝的官营酒坊,影响极其深远,任何人酿酒,都要通过官营的正店购买酒曲才能酿酒,而这些购买酒坊的小店铺,就叫做脚店,脚店卖酒,但不卖炒菜,多数都是卤菜和冷餐,而正店提供热菜,炒菜等。

《清明上河图》就有正店和脚店之分。

宋朝官营酒业这个庞然大物,发展到最后,已经不受朝廷政令影响了,所有既得利益者竭尽所能的阻止制度发生任何的改变,而且两宋朝廷,对这个庞然大物无能为力。

因为这个庞然大物,发展到最后,已经不是酒家那麽简单,米粮的粮商丶酿酒的正店脚店丶卖酒的娼妓,围绕着酒家经营的赌坊等等,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这个庞然大物,随着大宋的落幕丶随着神州陆沉,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而现在,随着松江府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这个庞然大物,再次慢慢浮出水面来。

不仅是棉纺丶木材丶桐油丶造船丶粮油等等,都在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高启愚回到了家里,稍事休息后,从拜帖里找到了孙克弘,请孙克弘会面,孙克弘本来打算在太白楼宴请,但高启愚把孙克弘叫到了府上见面,而非太白楼。

「宴请自然不必,申侍郎介绍你来,其他人,我就不见了。」高启愚在孙克弘见礼后,示意他坐下说话,高启愚没有太过于傲慢,而是和孙克弘聊了很多关于棉纺的事儿。

申时行这家伙,除了性格柔仁之外,能力没的说,让申时行如此忌惮的事儿,高启愚自然也要忌惮。

「王篆之事,是先生在清党,和孙商总无关,商总不必过分担忧,我明日去通和宫御书房面圣,也会提及此事。」高启愚倒是给了一个明确的回覆。

孙克弘已然两鬓斑白,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少宗伯,这趟入京,我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来,如果得不到庇护,松江远洋商行,我可能真的控制不住了。」

「我这人素来心狠手辣,再加上圣上圣眷,这些商帮的豪客,不敢拿我怎样,但一旦我失去了圣眷,恐怕出了京师,就是千刀万剐的下场了。」

孙克弘这次是真的有点害怕了,皇帝一旦收回圣眷,他和他们家,就彻底完了,甚至都不需要陛下亲自去动手,商帮这帮人,更加吃人不吐骨头。

「陛下都没夺你的九品商总官职,你不必自扰。」高启愚笑着说道,同样对申时行所言的庞然大物,有了一种新的感触,这东西,确实得陛下镇着。

当下大明天下,还真没有能镇得住这东西的衙司。

驻跸松江府,势在必行。

孙克弘走后,高启愚去了通和宫面见皇帝,他等在西花厅,因为陛下在见大明反腐司反腐御史徐成楚,陛下暴怒的声音,从御书房传到了西花厅,搞得高启愚都吓了一跳。

「133万银,他一个小小的彰德府的磁州知州,短短七年,贪了足足133万!四个王篆了!」朱翊钧站在御案前,走来走去,王篆十几年捞了三十多万两银子,这个磁县知州陈礼珍七年就搞了133万,足足两个先帝皇陵还有的剩!

徐成楚低声说道:「磁州有煤田,他收这些田主的银子,才收了这麽多钱。」

贪腐来源非常简单,煤,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里,柴字当头。

自从大明采矿技术不断发展,这各地都在挖煤,取代过去的柴,为了柴百姓把整座山整座山砍的光秃秃,现在煤又耐烧,火又稳,价钱也不贵。

磁县知州陈礼珍贪得银子,全都来自于煤田,他不是受贿,是让自己的弟弟去亲自经营煤田。

这挖煤断不了会出现一些事故,而陈礼珍都压了下去,这短短七年,矿上死了千馀人,终于纸包不住火,被巡按御史发现。

可这陈礼珍是张党门下,虽然不是嫡系,巡按御史不敢检举,就一直压着,这次张居正大肆清党,这巡按御史一看张居正连王篆都清算了,知道张居正来真的,就弹劾了陈礼珍。

「他还搞了个煤帮!他也配当朝廷命官?!」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气不打一处来。

这133万银,除了煤田之外,最大的营收,就是城中煤帮了,这年头城外山匪,城内恶霸,手上都带着百姓的血。

作为知州,陈礼珍就是磁州的父母官,青天大老爷,他亲自扶持煤帮,搞得治下可谓是鸡犬不宁。

「押送京师严加审讯,下章河南,严厉督查此案,其党羽要一网打尽,还百姓一份安宁!」朱翊钧下了严旨,这可是133万银,绝不是小数目。

徐成楚犹豫了下说道:「臣发现,河南彰德府,也不是很乾净,这133万银,恐怕有平帐的嫌疑。」

作为反腐经验十分充分的老吏,就是有煤田丶煤帮这些东西,一个知州,七年时间,顶了天也就是五十万银,这133万银的庞大数目,太像是在平帐了。

他办的案子多了,就慢慢产生了感觉,一个知县贪了多少,背了多少锅,光看数目,他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都是陈礼珍乾的,都是他的错!他哪有那麽大的能耐,办那麽多的事儿?

徐成楚跟着海瑞反腐已经反了好些年了,多大的官职就有多大的能量,都是陈礼珍做的,徐成楚觉得不可能。

显然,一个知州这麽庞大的数目,八成是背了整个彰德府的锅。

但是继续追查,可能会追查到了张居正的身上,所以徐成楚要问问陛下的决策,是否继续追查,还是不再扩大影响,到此为止。

反贪不要反得天下皆敌,要持续性的反贪,反腐司的职责是,严厉遏制贪腐规模,保证吏治的高效运作。

贪墨横行,行政效率为零,但一点都不允许,很多事又办不成。

「徐卿好生督办此案,过了线,就一并办了。」朱翊钧当然听得明白徐成楚为何而来,划了个线儿,过了线就一并查处,没过线,就不必过分追究。

五万银,就是触发反腐司反贪的线,再多那就得到反腐司喝杯茶了。

徐成楚告退后,高启愚觐见了皇帝陛下。

朱翊钧让冯保把凌云翼书帖之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虽然高启愚已经从申时行处得知了部分的细节,但冯保讲的内容更多。

包括凌府管家如何被收买,太仓凌氏如何删了凌云翼的族谱又回头舔。

为了一个进士,太仓凌氏花了足足七万银,而凌管家只拿了二百两银子,真正拿这笔钱的,还是凌云翼的小儿子,这才是这件事难办的地方。

凌云翼根本说不清,只能致仕归隐。

凌云翼的儿子把他父亲一生的荣耀,用七万银卖了。

这让高启愚有些感慨,当年严嵩可称无敌,但严世蕃索贿裕王府,把一切都毁了。

「这个案子压一年,凌次辅明年致仕,次辅已经举荐了你做次辅,你也做好准备。」朱翊钧倒是没有隐瞒凌云翼举荐之事,这次辅的位置,太多人盯着了。

「臣遵旨。」高启愚倒是对这个次辅之位,没什麽太大的感触,他做到礼部尚书,已经非常知足了,但没人会嫌自己官大就是了。

「陛下,孙克弘因为王篆案入京来,都打探到了臣这里,臣觉得有必要见一见,就问了问他的难处。」高启愚奏闻了会试之事后,说了孙克弘入京之事。

「仔细说说。」朱翊钧询问,高启愚不喜欢商贾,既然见了,那肯定有所图谋。

高启愚俯首说道:「观其豪商富贾嬗变,始则百舸争流,欣欣向荣;继则竞相倾轧,利薄如纸;终至众者凋敝,巨擘独揽。此等兼并之势,酷烈尤甚田土。」

「此等庞然大物,手握市集命脉,操弄百工生计,其势难遏,其欲难填,朝廷若不早图,任其盘根错节,恐其挟业自重,尾大不掉。」

「臣以为亟需绸缪,或明立章法以束其行,或另辟商途以分其势,更须广布耳目,深植爪牙于诸省商埠,断不可使此等庞然之物,游离于庙堂视野之外,任其野望滋长,终成心腹之患。」

高启愚之所以愿意见见孙克弘,其目的就是广布耳目,深植爪牙,不能任由这个东西,把大明商品经济给毁了。

人不是这个东西的主人,而是奴隶,这才是关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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