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赏同罚异,遭时定制(2 / 2)
众人莫不精神一振,难以置信看向刑部二人,将卷宗给士子看!?
竟敢如此授人以柄!
真要有什麽冤假错案,学生可不管你这麽多,一但认准是非,同仇敌气,伏阙喊冤都不无可能。
朱翊钧也有些出乎意料,惊讶道:「尽皆抄录国史馆?会否过于繁琐?」
他对刑部的工作倒真没什麽概念。
许国对答如流:「陛下,刑部只审大案要案,一年不过两三册书,本朝拢共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连忙掐住话头:「无非是多两个书吏而已。」
许侍郎奏对之馀,警了一眼沉默的潘晟,心中感慨不止。
哪有什麽历史考验,眼下先把政绩捞到手里再说,按这个势头,自己再攀登几个年头,恐怕就能离开刑部,大不了这几年亲力亲为看紧点就是。
再往后?谁任上出冤案谁倒霉去,说不得正好拿来给他许国做对比。
朱翊钧浑然没察觉到许国的想法,只觉这厮也是个敢于任事的栋梁之材!
他缓缓点了点头,放刑部过关的同时,还温声勉励了许国几句。
许国一番敢作敢为,倒是让早起的朱翊钧心情愉悦几分。
就连坐下的龙椅都觉着舒坦了不少。
朱翊钧挪了挪位置,目光恰好落在礼部尚书汪宗伊身上。
看到老汪头的脸,他陡然想起自己还欠着礼部一桩事情未议。
他轻咳一声,端肃道:「汪卿,马卿的谥号礼部有定论了未?」
虽然一时半会说不出老马有什麽功劳,但毕竟是对的时候出现的对的人,千金买马骨也不能差了面。
汪宗伊小挪了半步,出列奏对:「礼部部议故太师马自强谥号有二,日文肃丶日文懿,伏乞陛下裁定。」
说罢,老学究还就真不再多言,连句解释也无。
文肃—文懿—朱翊钧咂摸着这两个谥号,在心中权衡。
作为当世儒宗,朱翊钧当然是懂行的。
本朝文臣打头一个都是文,没甚好说的。
第二个字才有所讲究,乃是按照正丶贞丶成丶忠丶端丶定丶简丶懿丶肃丶毅丶宪丶庄丶敬丶裕丶节,这样排下去。
阁臣一般都在忠以下,庄以上,二品衙门堂官一级略逊一筹。
要是连二品堂官的身份都没有,就只能再往后找,警如当初的帝师陶大临,朱翊钧只能为其找个文比的谥号。
历史上的张居正就是顶天的谥号,文忠。
申时行和王锡爵逐次差一筹,分别是文定和文肃。
马自强这个只做了七个月的文渊阁大学士,则是更靠后的「文庄」,可谓吊车尾。
如今朱翊钧要拿马自强为惟新阁做筏,自然不能太差,但也不能太好,让好学生感受不到等级差距。
礼部拿出的两个谥,连升了三级差不多,文懿就有些过头了。
想到这里,朱翊钧轻轻颌首:「朕属意取文肃一谥,诸卿以为如何?」
如何?
自然是纳头便拜!
「陛下圣明!」
朱翊钧呵然一笑:「便照此祭葬,朕明日亲自送马文肃供奉惟新阁。」
亲自!?
这话一出口,殿内的气氛莫名焦灼了几分。
王锡爵看了一眼张居正的背影,露出一丝艳羡的目光,莫非真能摸到范文正公的门槛2
申时行则是在心中盘算着,届时能不能为老师吕调阳争取到文忠。
许国仰着头,心中思虑不断,刑部不可久留,温纯又把西南政绩吃了下去,如今还有哪里可供挖掘?
朱翊钧感受看群臣的灼灼目光,心下满意。
自己当皇帝本身就已经很爽了,这些朝臣未必有自己这般正反馈一一既不让揽权,又不能贪污,尽心竭力还要整日提心吊胆。
驴子前面总得栓根萝下。
好在朱翊钧给的不是一般的萝下,而是好男儿的英雄史诗!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某某们百死不悔,成就一朝中兴,谁听了能忍住沸腾热血?
「陛下,臣有奏—」」
良好的氛围开头,议事的分歧都小了几分,眨眼便过了好几项议。
户部尚书王国光奏,清丈试点三处日北直隶丶日南直隶丶日福建布政司,一京一省业已丈毕,独南直隶迁绵八年,未竟全功,议去诏申伤,奏准。
录辽东红土城及永奠二次功,李成梁世袭伯爵,梁梦龙荫一子入国子监,
广东布政司奏请,免隆庆六年以前通饷一十八万五千六百馀两,合议不允,着陈明原委再议。
桩桩件件,几乎眨眼便有了共识。
时间缓缓流逝,微熹的晨光洒进了文华殿,顺势熄去了照明灯笼。
「」.—·陛下,铸币罢。」」
工科给事中万象春出列下拜,请皇帝定夺铸币事。
朱翊钧上下打量着万象春,确认这厮并不是真的在骂自己,才接上铸币的话头:「若是开炉铸币,如今能铸多少文?」
这事自然不是万象春能知道的。
只见工部尚书朱衡上前一步:「陛下,按万给事中核算的成本,库中工本只能铸得十二万五千万文。」
朱翊钧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
十二万五千万文,听着多,实际上也就二百万两白银左右的市值。
大明朝的市场有多大朱翊钧不知道,但白银至少是大几千万两。
只放这麽一点水,只怕眨眼就被私铸大户们收进地窖里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王国光:「王卿,户部怎麽说?」
专业的事还是得问专业的人。
王国光倒也没有推脱,挺身而出,拱手奏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妨先还复开采云南铜矿之政,积蓄工本,等国库足额之后再铸万历通宝。」
「市面上历朝以来官铸铜币丶杂铜丶私铜,该回购的回购,应当查缴的查缴。」
「工部再将历朝铜币回炉,兼国库工本,一并统一形制,大量铸造—」
廷议有廷议的好处。
户部的山头,此前可容不下万象春这个给事中,明目张胆插手铜币铸造一一殷正茂都知道铸币赚钱,户部能不知道麽?
非得将黄金色这些户部主事革职,辅以张居正回朝后一番铲平山头的震镊。
铸币之事终于能回到实事求是的框架内讨论了。
王国光娓娓道来,有条不素,群臣无不随着其条陈一一深思。
首倡此事的万象春丶工部侍郎万恭丶兵部尚书殷正茂争相提问。
王国光一一作答:「..-是故,臣以为铜法应当准备一二年,届时与银法丶钞法丶鞭法,一并施行!」
朱翊钧并未表态,而是看向万象春丶万恭等人。
众人迟疑片刻,才一齐下拜:「陛下,可缓步施行,若事有不协,再行调整。」
朱翊钧见几人有所共识,自然是从善如流:「即按此议施行!」
云南铜矿开采也不知道会否刺激到邻近的东吁王朝。
说到这事,本朝几场大战,缅甸丶鞑都与历史上的时间不太相符。
不知道受了哪些事情的影响,更不知道何时如期而至。
「陛下,昨日摊丁入亩之事,部议之后,臣也有条陈奏上。」
朱翊钧正在御座上遐思,低头才发现王国光并未回列。
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他疑惑看向张居正,昨日不是说妥麽?还有什麽条陈?
张居正面无表情,对皇帝的视线没有任何回应,
倒是王国光再度开口:「陛下,臣以为大略妥当,细节仍需细究。」
妥肯定是妥的,但需要微调一下。
若非如此,王尚书又何称专业呢?
朱翊钧挪了挪位置,让自己坐得更舒坦些:「王卿且说。」
他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这事毕竟是前人的智慧,难有什麽改动。
王国光再度一礼:「陛下,何以曰摊丁入亩?」
朱翊钧下意识道:「朕有意将丁税摊入田赋之中,便以此为名了。」
王国光闻言,却皱起眉头,一副不认同的模样。
看得朱翊钧摸不着头脑。
王国光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陛下,何不直接叫「取消人头税」,说与百姓听呢!?」
朱翊钧一愣。
他正要出言解释,突然沉默了下来。
对啊,为什麽要叫摊丁入亩?因为自己窥见了始发万历一朝移丁为田的结果,那就是摊丁入亩。
原因?先入为主罢了。
真要论起来,丁税是直接取消,还是摊进了田赋里,百姓哪里知道?
至于是「摊丁入亩」容易为人接受,还是「取消人头税」更为万家生佛,这更是一个毋庸思考的问题。
王国光见皇帝不表态,继续说道:「正好趁清丈结束,天下田亩有变,重新合并杂税,拟定田赋的正税。」
「不是正好用『取消人头税」,来抵消此次变动的怨望麽?」
听到此处,群臣有心附议,又恐拂了皇帝这个首倡的面子。
王国光说得确实在理,国朝大政,不同的名头之间,推行的难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朱翊钧心中感慨。
果然,经验主义要不得。
他暗自警醒了一番,盛赞道:「王卿真知灼见,为朕窥破迷途。」
王国光却没有多得意:「除此以外,还有一事,陛下不得不查。」
「取消丁税,必然有百姓主动弃地,届时流民只怕也不在少数,需得未雨绸缪。」
种田有口饭吃固然没错,但不是谁都愿意劳动,弃地或许是个人抉择,但整体来说,
就是形成了流民。
当然,这也不是什麽不能解决的事,一定数额内的流民,大明朝有能力缓慢消化。
不过,王尚书的思路,显然和皇帝不一样。
朱翊钧摆了摆手:「此事朕早有决意,先从江南与东南两处开始,徐徐推进。」
他能猜到王国光的想法,无非就是把人在土地上。
但朱翊钧恰恰相反,他就是要将多馀的赤民从土地里赶出来!
赤民一定会弃地,因为种地看收成,到了荒年纳税后或许还亏了。
弃地多好,弃地之后只需要填饱自己就可以了。
对,依旧是要填满肚子的一一所以朱翊钧要给这些不想看天吃饭的流民一个去处。
为什麽是江南?
因为江南手工业发达,工坊繁多,重工业底子也厚,各大造船厂广布于江南。
这是流民进厂打工的好去处。
为什麽是东南?
因为东南港口众多,近海贸易方兴未艾,远渡重洋正在扬帆。
这是流民冒险的好去处。
这是事关内循环和外循环的两条暗线。
朱翊钧看得更远些,所以他态度坚决,丝毫不给王国光商议的馀地。
王国光见皇帝如此态度,多年共事,自然明白皇帝另有考量,默默行了一礼,站回了班次。
随着户部归列,又有科道进言,议太原地震,赈灾各项。
随即首辅张居正奏,以各省抚按清丈进度,陟罚臧否,日孙不扬罢免,日邓以赞罚俸三月,日汪道昆改调南京六部,帝咸允。
又有,调原任陕西按察使梁问孟巡抚四川,升四川参议李三才为应天知府。
除庶吉士张辅之为翰林院修撰,兼任中书舍人,值求是学院,随奉山长阶左右。
诸事好岁议毕,时候已然不早。
「诸卿有事启奏。」朱翊钧环顾朝堂,再度确认道。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显是已然奏罢。
然而沉默良久之后,等来的下一句却不是无事退朝。
「如此,只剩朕手上两事要议了。」
群臣惊讶看向皇帝。
「一桩是徽州府的民乱。」
「说是一府之内,六县之民,只因赋税不均,竟然相互之间,视若仇寇,险些兴兵攻伐。」
「一桩是南方诸报邸之事。」
「近来有不少报纸论及清丈,说大明朝建国以来,都是南富北穷,清丈无异于北方诸省趴在南人身上吸血。」
朱翊钧幽幽一叹,环顾群臣:「诸卿,地域歧视要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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