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城隍斋醮,天师荐神(1 / 2)
第153章 城隍斋醮,天师荐神
长安城南大营,铁甲层层,枪戟如林,风过处,都带着一股子洗不净的铁锈与血腥气。
李府老管家弓着腰在前头领路,步子又细又碎,额角沁出的汗珠子顺着脸上的沟壑淌下来,也顾不上抬手抹一把。
姜明跟在他身后,步履不快不慢,脚下却沉得像桩子,每一步都踏得结结实实。
绕过几重营帐,空气里的活人气息淡了,死气渐浓。
到了一处偏僻的停尸所,几排木板上,皆是拿白布盖着的人形。
旁边立着个队率,甲胄在身,眼神漠然得像是看惯了,心也成了块石头。
姜明没瞧他,径直走到一具盖得尤为齐整的尸身前,伸手,揭开了白布一角。
露出的那张脸,还是旧时模样,只是颜色褪尽,青白得像腊月的冻土。
眉眼间那股子不要命的悍勇还凝着,却再也冲不出来,被死亡钉死在了脸上。
他只垂眼看了一瞬,便将白布又轻轻覆好,动作轻缓,像怕惊扰了自家弟弟的午睡。
那只手,稳得一丝颤抖都无。
队率见状,捧着几件物什上前一步,沉声道:
「姜校尉的遗物,都在此了。将军有令,验明无误,便可领走。」
一副甲胄,裂痕纵横,铁片边口都已卷刃;
一枚刻着「姜亮」二字的校尉铜牌,沉甸甸地压着。
最惹眼的,是那根三指粗的白蜡长棍,棍头箍着一圈熟铜,被手心磨得黄亮温润。
棍旁,还依次排着一大四小丶五只铜环,静静地,闪着冷光。
姜明只扫过一遍,便点了点头。
他脸上依旧无甚波澜,只转向那汗不敢出声的李家老管家,淡淡道:
「亮儿是秩六百石的武官,自有朝廷抚恤卒葬的规制。棺木丶官服,官府会置办,你跟着照应便好,不必铺张。」
李管家连声应「是」,心里却犯嘀咕。
这位大舅爷,瞧着比自家老爷还要冷静,倒不像个亲兄长。
姜明俯身,将长棍与那五只铜环一并用布裹好,背在身后。
手上收拾得仔细,做完却没再回头瞧那白布一眼,只招呼李家的仆从,径直往营外去。
长安午后的日光,斜斜落在他背上,影子被拉得笔直修长。
马车穿街过市,未曾停歇,直奔城隍庙。
这处庙宇,香火极旺,往来皆是绸衣华服的贵人。
姜明领着人径入,寻到了庙祝。
庙祝是个精明老道,一双眼像筛子,先将随行的仆从与车马打量一遍,笑容里便添了三分热络:
「这位善人,是来进香,还是问卜?」
姜明不绕弯子,开口便道:「给家弟做法事,要一场最大的幽醮。」
庙祝一听,心里已拨起了算盘,这是桩大买卖。
面上仍作谨慎,捻着山羊须道:
「不知是为哪位善信?这幽醮道场,规矩甚多,非大功德之人,恐难承此福报。」
姜明抬眼,望向那尊泥金描彩丶面容威严的城隍神像,声气不疾不徐:
「家弟,姜亮。」
话音微顿,他淡淡补上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人送外号,陇西一棍。」
庙祝先是一怔,那双惯于打量香客的眼立时收敛了精光,眉宇间添了几分正色。
他整了整衣冠,深揖一礼,肃然道:
「原来是为姜校尉。校尉戍边杀敌,血洒关陇,此等功德,便是在本庙立长生牌位,亦是受得起的。」
铺排醮礼丶布置道场的俗务,自有李家仆从与庙祝计较。
银子落地如雨点,谁也没眨一下眼。
姜明只是背手立在旁边,静静听着。
待一切敲定,他才淡淡开口:
「道长,其馀的,都依规矩办。我只想一人,去正堂为家弟点一炷香,说几句话。」
这要求不算过分。
庙祝抬眼打量这位「陇西一棍」的兄长,只觉他身上那股沉静,藏锋不露,反倒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将主更叫人不敢轻慢。
「自然,」他爽快应下,「贫道这便让弟子们退下,善人自便。只是堂上香火重地,切莫高声。」
殿门沉沉合上,将外头的喧哗与人气一并关住。
正堂宽阔,香菸氤氲,神像金面俯瞰,静极之中,连香灰落入炉中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姜明立在殿中,心神也随这静气缓缓沉下,如一瓢浊水,渐渐澄明。
这份寂静并未久守。
随着姜明心神静下,殿宇里,竟似有人在低低言语。
细碎缥缈,仿佛冬夜炉畔,几个老翁捻须闲谈:
「啧,这后生……古怪得很。」
「年纪轻轻,神魂澄净如琉璃,气机沉凝如山岳,这等根骨,凡俗人家可养不出来。」
「不错,贫道看他,比那日前来进香的兵部侍郎,神光还要内敛几分。」
这声音浮游不定,不似人言,却句句真切地落入姜明耳中。
他如今神魂明旺,自然识得,这是依附神像受香火的阴神,正在暗中交谈。
又有个慢吞吞的声儿插进来:
「哎……我记着了,方才庙祝报的名字……叫姜亮。莫不是那位『陇西一棍』?」
「正是他!听说在边陲斩过妖,杀过贼,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子。可惜啊,英年早逝。」
「那眼前这位,便是他兄长了?难怪……难怪……这一门兄弟,都不是池中之物。」
堂上众神你一言我一语,或惊奇,或叹息。
浑然不觉座下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姜明神色不动,只上前一步,对着正中城隍神像端正一揖,声如磬钟:
「城隍座前,左右判官,诸位阴司神将在上。晚辈姜明,今日特来为家弟姜亮祈福。」
「家弟生前为国戍边,身死魂归,还望诸位在阴司路上,能多加照拂一二。」
他声音不高,却在空殿里漾开,悠悠回转。
上首的城隍闻言,神念中透出几分称许。
这等人物开口,日后牌位长立,香火供奉想必少不了。
当即便应允,神念化作一阵清风拂过:
「姜校尉忠勇可嘉,本神自有明断,善人放心便是。」
姜明应了声「谢」,方才直起腰身,从怀里摸出一支香。
香身蜡黄,头顶一点红,瞧着不过是庙里三文钱一把的寻常货色。
他将香凑近长明灯,火苗一舔,香头点燃。
青烟袅袅,缓缓升起。
在凡人肉眼看来,这确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缕烟。
可在众位阴神眼中,在姜明神魂感应之中,那升腾的,哪是什麽青烟?
分明是一道沉得能压塌屋脊的赤金光晕,自香头上缓缓铺开,厚重如山。
方才还窸窣作响的城隍庙,一下子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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