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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针上雕花,最精妙艰深的儒家改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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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针上雕花,最精妙艰深的儒家改良

「从政策提出到落地实行,是执政中最为关键的一环,需要自上到下各层次的执行者。若是不打破士族,尤其是世家大族的文化垄断权,不绕开这些中央到地方的士族阶层,就不可能削弱他们的利益,建立一个崭新的体制。若是没有自身的执行骨干,哪怕执政的手段再为暴烈,也难以对世家大族,进行制度性的削弱,只会培养出新的世家大族来。总结来说,不改变执行结构与行政垄断,任何均平的口号,都会被地方世家大族与豪强消化,甚至被他们所利用,反向固化成新的门阀」

「这就是行政中的『有令无行丶行而不久』。具体到实际上,郡县的长官是外来轮调,而执行的佐吏丶亭长丶里正丶书手,多出本地望族的门生故吏;察举丶辟召丶太学与清议又由他们『把关』。于是度田丶清册丶抑兼并等上令,往往在『丈量丶核契丶定等』这些技术环节被做空。而文化正当性又在士族手里:经学博士丶太学祭酒丶州郡学官与清议网络,决定着『何者为贤』。不从其评,即无仕路;从其评,才是『正人』。这就是世家大族的『文化垄断权』.」

「这最关键的两点总结起来,就是『谁举尺』,『谁举人』。『谁举尺』?丈量丶定额丶契据与仓簿,这些执政的技术与数字依据,若是握在本地的世家大族与豪强手里,就必然变成他们图谋利益的工具。『谁举人』?人才的录取入口,若仍以察举丶清议的方式,由士族评鉴,所有的改革就会在用人端被回卷.」

「王莽改革的失败,就在于他虽然能拿到中枢的法令,却缺少一支听命于中央且能常年发饷的基层执行队伍。他的改革本身,又绕开了豪强与小民,没有一个稳固的支持阶层。最后所有的改革都倒向了反面,政令崩塌,新朝灭亡,王莽成为篡逆.」

「我等黄巾起义的暴烈,可以摧毁旧的腐朽秩序。但新秩序的建立,却需要一支『能管帐丶能徵税丶能安民』的治理人员。若是这些治理人员,还是任用世家子弟与士绅豪强,就又会倒转过来,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曹魏政权。而世家大族的九品中正制与魏晋门阀,也就近在眼前了」

张承负跪坐席间,手中的炭笔如游龙般舞动,在黄纸上唰唰作响,写的比对面的荀攸和荀彧还快。大儒荀爽对汉末现实的讲述,落在三人的笔下,就是截然不同的记录丶分析丶经验与结果。而由于他书写的简笔字简陋难懂,荀氏众人或是好奇丶或是鄙夷,却都没关注到这其中蕴藏的内容。唯有大儒荀爽深深打量了这太平道少年一会,依旧坦荡直言,继续讲述着儒家的改良方略。

「这天下的现实,是『重税丶灾疫丶破产丶兼并』。要恢复天下的秩序,就得把小民的钱税负担,降到可以承受;把隐籍人口与隐匿的田产,纳入『可征更可接受』的税网;用正税替代苛派,减少吏员的贪腐;用礼义替代暴力,维系乡间的安宁而要改良这天下的弊政,执行这一整套的方略,贪鄙的宦族不可依靠,唯有靠正直的党人士族!.」

「而要依靠党人士族治政,依靠州郡二千石丶郡国功曹丶县令丞与本地士族,就不能行暴烈的均贫富,不能太过于损害这些执行者的利益,损害士人大族的整体至少,不能太过急切,一次性与太多士族为敌。」

「以老朽之见,要改善朝廷的财赋税制,第一项是『度田核籍』,重建税基。田地的产权,是不能轻动的。能把人丁与田籍查好,得到切实的数据,就已经是极好的了。查隐户与客籍,不能用强,要给登记者免一年到三年的算赋与更赋。丈量寄名避税的田亩,要宽容处理,允许更名正契,换取三年内按旧额徵收,并且不溯及既往。造『一田一契』的黄册,则需要士族代表与县吏联名背书,一则确保可信,二则确保本地大族能够接受」

「世家大族不可轻动,要度田的主要目标,得放在分散的豪强身上。即使如此,也要尽量减少与豪强的正面冲突,以『正名—减负—换合规』为谈判筹码。而稽查执行的人手,则由郡功曹抽调太学生丶郡县学生员与乡举孝廉充任.」

「而度田增加税基之外,第二项是『减免杂税』,废除地方的苛捐杂税,恢复常年算赋120钱丶口赋23钱丶折更300钱,再酌情减少。对灾区籍丁当年免更或半更。由郡守公开雇募役夫,避免大规模的徭役徵发。停止榷盐加价,缓解小民生活的艰难.」

「这些税钱的减免,必须由中央朝廷与地方郡国,达成共识。减少的时候,也得一点点来,让地方郡国能够接受。若是前两项『度田核籍』丶『减免杂税』,能够都做成了,才能组织起可靠的骨干人手,去『抑制兼并』。」

大儒荀爽声音低沉,如同背负着泰山之重。此刻,他讲述的每一句话,都是数十年官僚经历的经验,是发自大儒学者的良心。要从体制内部进行改良,就非得这样一步一步丶小心翼翼,把握着火候与时机才行。因为,这是要让已经占据利益的统治阶层,让渡出一部分利益给百姓。这几乎是天底下最难做的事,是儒家治政中最复杂艰深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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