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094【父慈子孝】(2 / 2)
但是听得懂不代表就能冷静地回答,尤其天子先点明春闱再以古柏做比,语调虽然平淡,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太子呼吸停滞。
他轻咬舌尖,勉强镇定心神,愧然道:「儿臣……儿臣有负父皇期许。」
天子悠闲地抚着案上的和田玉螭龙镇纸,细长的双眸里始终不见半丝波纹:「何意?」
太子的额角已然渗出细汗,他低头说道:「父皇容禀,儿臣在春闱前收到一些今科举子的程文,因为欣赏这些举子的才学,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
他当然知道坦白的凶险,但天子三年来首次踏足东宫,此行背后蕴含的深意无需赘述,再加上这些年他逐渐了解到父皇的喜恶——你可以犯错,但你不要在犯错之后还想着狡辩,这样做的下场会更凄惨。
暖阁内回荡着太子愧疚低沉的语调。
除了对初衷含糊其辞,太子并未隐瞒其馀细节,包括他如何去找姜璃丶又让姜璃去找薛淮的详细过程如实道来。
天子始终平静地听着。
良久,太子躬身道:「儿臣糊涂,请父皇责罚。」
「糊涂……」
天子漫不经心的声音让太子愈发紧张,下一刻便听天子说道:「朕记得太和七年,你那年将将十四岁,岁末祭祖之时,你曾问朕为何太庙外立着一块无字碑。」
太子的面庞沉在阴影中。
天子继续说道:「如今朕方知道,你不愧是朕的骨血,毕竟你这凿石留痕的毛病,朕年轻时也犯过。」
所谓凿石留痕,大抵是说太子行事不缜密,留下太多破绽。
太子微微愣神。
他本已做好面对疾风骤雨的心理准备,然而天子自从踏入东宫地界,始终从容淡然,没有刻意表现出来的怒意,尤其此刻这句话带着些许追忆往昔的感慨,似乎无意问责于他。
太子心里只觉难以置信,这还是他记忆中严苛的父皇吗?
「朕明白……你如今大了,又住在这座东宫里,身边难免会有一些奉迎之辈,变着法儿蛊惑你,这不全是你的错。」
天子轻叹一声,继而语重心长地说道:「太子,你是朕选定的储君,将来这大燕江山要交到你手中,朕希望你能明白,为君者当行煌煌正道。」
「父皇,儿臣知错了。」
太子神情真诚,心中却浮现一阵阵寒意。
「知错便好,能改尤佳。」
天子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道:「你和云安从小一起长大,倒像是亲兄妹一般,朕乐得看见你们晚辈亲近,不过也要稍稍注意分寸。这些年因为朕偏疼她一些,朝中那些大人们时不时就要直言进谏,你居然还让她去做这种事,万一传扬开来,岂不是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你就是这般疼爱妹妹的?」
太子的脑袋垂得更低,悔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此番行事孟浪了,往后决不再犯。」
「朕相信你能做到这一点。」
天子缓缓起身,提点道:「齐王弟临终之际,朕当面对他承诺,要让云安此生富贵喜乐,你们莫要再将她牵扯进朝堂之中,记下了麽?」
「是,父皇。」
太子诚恳应下,心中却对「你们」二字惊疑不定。
天子遂向外行去,至殿门外时忽地驻足,他微微抬头看向端本殿的匾额,悠悠道:「方才朕说起你十三岁那篇《论齐桓公伐楚》,此文虽然言辞稚嫩,单论文脉之气却要胜过你这几年写的奏疏。」
太子面露羞愧,却又不敢辩解。
好在天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抬眼看向立在不远处的曾敏,后者随即带着内侍上前,只见内侍捧着缠枝牡丹纹剔红漆盘,内盛御窑甜白釉菊瓣壶。
「太子,这是今年新贡雪顶含翠,赐你烹茶静心。」
天子语调温和,仿若仁慈君父。
太子连忙行礼道:「儿臣谢父皇赏赐!」
天子看了他一眼,叮嘱道:「水温须控蟹目,注盏宜旋碧螺,过沸则苦,过凉则涩,切记。」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太子再行礼,然后亦步亦趋地将天子送上御辇。
他望着御辇在内侍和廷卫的簇拥中离开东宫,回首看向邓宏亲自捧着的漆盘,一时间只觉满心苦涩和惶然。
「殿下可有不适?」
邓宏来到近前,声音极低。
太子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妨,却不由得自嘲一笑,藏于袖中的双手已然用力攥紧。
「回去罢。」
太子当先而行,步伐虚浮。
邓宏满心担忧,又不敢继续询问。
太子径直回到暖阁,邓宏识趣地守在外面。
「璞玉含瑕丶不及当年丶烹茶静心……」
太子瘫坐于榻,眼中迸出怨怒之色。
「难道这不都是父皇您一手造就的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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