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 第 91 章(1 / 2)
第91章·第91章
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城中百姓闻得今日将提审李襄,竟自发如潮水般向正阳门涌去,这一桩叛国逆案震动朝野,当年消息传回时,整座京城炸开了锅,有人信了,痛骂李襄道貌岸然、伪君子,为一己私欲、一党之私,竟不惜辜负江山社稷。然更多人不信,那曾是一位风华冠绝京华的儒将,年少时亦不知是多少上京女子深闺梦里人,陇西李氏更是世代忠良,怎会在决战将胜之际叛国?这些年来,民间追寻真相之声未曾断绝,只不过后来遭锦衣卫强行镇压,终未掀起风浪。
可就是这些引子,如撒播的星火,于暗藏的平静下慢慢蓄势,终在今日如被引爆的一撮明火,燎原整座上京城,越来越密的人群渐渐往正阳门前涌,将整个前朝市前后左右数条街道围个水泄不通。
值守的宫门校尉执矛立在女墙旁,俯望下方,只见乌压压的人头聚了一片又一片,落在他眼里,如密密麻麻的蝼蚁,可今时今日,他却知,这片从四面八方漫灌过来的人流,不是蝼蚁,而是民心。
风更烈了,奉天殿上方的苍穹风云汇聚,变了天,却无下雨的征兆,青云层层叠叠从头顶翻卷,明怡提着“李襄”一步一个台阶,登级而上,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万千亡魂在风中呼唤。
回来了,都回来了。
她知道他们一直都在。
入承天门前,所有刀具均被收缴,明怡和青禾一左一右驾着那人往前,前方领路的朱成毓几番要来帮忙,却被明怡摇头拒绝。
终是跨过丹墀,来到奉天殿脚下,此处风缓了些,“李襄”似乎情形不太好,靠在明怡肩处只有进的气无出得气,面色如纸,眼看身侧一干官员陆续上殿,明怡刻意避至一旁,朝青禾伸手,
“取一颗千转还阳丹来。”
青禾气息一滞,怔望她片刻,有些难以置信,确切地说是不舍,“给他吃,不是暴殄天物?”
那千转还阳丹是李明怡祖父研制出的秘药,所需药材足足搜寻了二十年,且也就研制出三颗,老人家自个得病吃过一颗,蓄了半年命,余下两颗皆交予青禾珍藏。
此药活血化瘀,强心通窍,催人振奋,令垂死之人有还阳气象,是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金丹,不过也仅仅是用作保命,寻常人贸然服用,会留有隐患。
这样的宝贝,青禾舍不得给人吃。
明怡肃然道,“咱们还指望他翻案,若审到中途人死了怎么办,咱们孜孜不倦这一路岂不白忙活了?”
青禾不再迟疑,悄然自腰间锦囊中取出一枚棕釉小瓶,小心翼翼倒出一颗,塞“李襄”嘴里,明怡抚了一把他的背心,帮着他将药顺下,师徒二人这才继续携他前行。
少顷,来到奉天殿廊庑,明怡察觉到他气息明显平稳不少,且脚步也不再那般虚浮无力,略略放了心。
彼时殿门洞开,一股肃穆森凉之气自内漫出。
三人不约而同往殿内望去,只见深阔的大殿尽
匍匐在这殿中在他脚下,甚至连仰望他一眼的力气也没有。
皇帝看到“李襄”,一时所有怨恨也没了,只剩唏嘘。
沉默良久,视线这才移至明怡身上,见她着装打扮不同以往,不做妇人装扮,而是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袍,十分飒爽,不由肃目,问道,
“堂下何人?”
明怡和青禾同时抱拳往前一揖,姿态笔直,嗓音掷地有声,
“双枪莲花十六代传人李蔺仪,”
“双枪莲花十七代传人青禾,”
“见过陛下!”
只见师徒二人满身浩然正气,竟是将殿中沉闷肃穆的气氛给荡开了些。
这一通自报家门,将满朝文武通通给唬住,上百双视线齐刷刷罩过来,有惊愕,有防备,更多的是不可置信,自然也有人为那份凛然之气所摄,而夹杂些许钦佩。
但这里头牵扯银环被盗一事,大家伙看明怡二人脸色便有些讳莫如深。
皇帝听完这般自亮身份,神色果然一凛,冷硬的下颚线一时收得极紧,双眸深得骇人。
明怡当然看出皇帝动了怒,银环被盗一事始终是横亘在皇帝心里的一根刺,与其藏藏掖掖,还不如摆明了说,她未等皇帝发难,当即再度拱手,朗声道,
“上回五长老进京,得蒙陛下赐还银环,感激不尽,命我今日替他们谢恩,并承诺双枪莲花奉圣命世代驻守边关,永不入京。”
裴越听完这话,悄悄朝明怡投去赞许一眼。
莲花门当然不会坐视宝物流失,而皇帝也因银环被盗,天威受挫。
皇帝既幸于有此般国之重器镇守边关护佑黎民,又难免对这样一件不在掌控之内的宝物心存忌惮。
故而明怡借五长老之口承诺,双枪莲花永不入京,不会威胁皇权,示意皇帝顺着台阶下,不必再纠葛于银环下落。
说是被赐还,皇帝面子也有了。
只要皇帝倚重此宝物一日,就必得与莲花门保持这种微妙的平衡。
皇帝深深睨着明怡,心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恼怒乃至憋屈。
可偏偏他是一点愤色也不好表露出,以恐被群臣看出端倪。
明怡已然给他递了台阶,这个台阶他是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自蔺昭故去,双枪莲花继任之人一直空悬,朕终日难安。”皇帝的声音沉肃,缓缓响彻大殿,“而今,莲花门薪火有继,传承得人,朕心甚慰,尔等当恪尽职守,护佑山河,切莫辜负朕望。”
“臣等遵命。”
不过很快,皇帝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射向明怡,问道,“蔺仪,朕要问你了,昨日你绑架当朝阁老,今个又从锦衣卫地牢杀出,这是怎么回事?你不给朕一个交待,朕没法给文武百官交待。”
明怡目色沉静如水,心中早有应对之策,从容回道,“陛下,这全是高旭的奸计,他被人收买,意图杀人灭口,然而慑于陛下圣旨,他明面上不敢对李襄动手,便只能出此下策,故
仅仅四字不啻于一道惊雷砸在众臣脑门。
殿内一时热议纷纷,嘈乱不止。
“怎么可能是程鑫?”
“怎么会是程鑫?”
别说朝臣,便是皇帝本人,也狠狠吃了一惊,此四字,便足以说明,李襄是清白的。
明怡那日摸至第三条伤疤,便知他是程鑫而非她父侯,只因那道状似疙瘩的伤疤,便出自她手,是有一年较武,不慎在程鑫胳膊处留下的,此事肃州军皆知。
裴越震惊之余,敏锐抓住话头问下去,“所以,从始至终是你假扮李侯,故意迈入敌营军帐,伪装出李侯叛国之假象,嫁祸于他,是也不是?”
程鑫闻言越发羞愧,那张脸彻底埋在胸前,哽咽颔首,“是,是罪臣嫁祸李侯。”
殿内一片死寂。
好一会儿无人出声。
直到数位与李襄有旧的军将抑制不住情绪,愤而跳出,指着他呵斥,“你是李侯麾下四大虎将之一,是李侯最器重之人,你为何背叛他?”
“对,你为何陷害李侯!”大殿纷纷有人跳出指责,甚至隐约有了些许哭声。
裴越抬手示意众人肃静,接着问道,
“程鑫,你为何嫁祸李侯,是否为人指使?可有同伙?一并道出。”
良久,程鑫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眸,模糊的视线在眼前寻了一周,落在裴越身上,喃喃问,“裴大人,若是我一五一十道出,可否留我儿一命?”
这话可谓是捅了马蜂窝,被殿内诸多耿直忠贞的臣子口诛笔伐,骂他恬不知耻。
裴越却是神色平静回,“程鑫,你若交待明白,依律可酌情给你儿子减刑,若你闭口不言或有所隐瞒,就凭你方才自认身份,你程家上下该满门抄斩。”
程鑫连连点头,“是是,罪臣明白了,罪臣这就交代。”
思绪好似回到多年前。
“罪臣出身丽阳,打小家中穷苦,姊妹六人,时常揭不开锅,穷怕了,有一年吾父上山狩猎被野兽咬断一条腿,从此就该罪臣担起抚养弟妹的重任,可我年纪小,挣不到几个铜板,有一回无奈之处,便偷偷藏身于某处街口乞讨。”
“孰知因是新来的,被当地乞丐围攻,打得罪臣险些死在那儿,是一人救了罪臣。”
“他便是当年丽阳县官之子,如今的靖西侯梁缙中。”
梁缙中的名讳一出,殿内好些人均吸了一口凉气,谢礼意识到什么,身子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是身后都察院两位御史给他搀住。
“说,接着说下去!”他颤着手指指向程鑫。
程鑫继续道,“后来我便给他当跟班,每月能挣一两银子,由此养家糊口,罪臣对他也是感恩戴德,无所不从。”
“期间跟随梁缙中习武,研读兵书,罪臣兴致盎然,梁缙中也常夸罪臣有军事天赋。”
“只是没几年,梁缙中武举入朝,进京为官,我与他便没了联络,直到数年后他归乡,听闻我尚
理,迟迟不敢行动,直到肃州大战起....”
似想起当年那场无休无止的狼烟,程鑫撕心裂肺地哭出声,好似有沉石死死压在他心口,令他钝痛不安,
“南靖王骤然发兵南下,肃州全军措手不及。”
“原先的六万精锐,有三万五被调往宣府,整座军营算上五千老弱仅剩三万兵力,敌军三倍于我,这仗还怎么打?”
“仓促中,我军兵分三路御敌,以往这等时候,少将军李蔺昭出偏军奇袭南靖王,李侯率我等坐镇中军,正面周旋斗法,再遣一路大军侧面迂回,随时策应。可此番不知何故,李侯竟一改常态,命少将军留守中军,自己亲率两万精锐出城阻击南靖王势头。”
“我劝他勿去,可李侯执意不听,后来打听方知少将军生了病,不便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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