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大明老钱贵族(2K)(2 / 2)
张惟贤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反而露出一丝释然。
「陛下英明睿武,远迈前朝,臣不敢以虚言欺瞒。」
「就连……就连微臣的府上,日常迎来送往,也少不了有多份常例孝敬收下。」
他轻轻点了一句,却终究不敢多说自家的事,话锋一转,立刻跳了过去:
「譬如丰城侯李承祚,前些年攀附魏逆,为商贾奏请淮盐之利,又因商人请托而去言东江移镇之事,行径诚然可笑。」
「然其人也曾三度上疏,请求朝廷整顿兵事,甚至自请出关带兵效力,这难道不算一颗拳拳报国之心吗?」
「又如武清侯李诚铭,在京畿圈占庄地,私设抽分,为人所不齿。」
「然前番大工之时,他亦能慨然相助三万两金,这难道不也是为国分忧吗?」
「这就如同医家用药,人参丶附子皆能救人,亦能杀人,全看医者如何配伍。勋贵之于国朝,亦是如此。」
张惟贤最后说道:
「贪腐之事,国情如此,世风日下,非独勋贵然也。」
「勋贵比之文官,虽不敢说更为清廉,但也不过伯仲之间而已!」
「而若论忠诚,论治世,勋贵之中,诸多世家子弟虽未必有翰林诸公之大才。」
「但只要陛下肯简拔任用,总能选出可用之才,也总有愿意为陛下鞠躬尽瘁丶效死命之人!」
「如何能因其贪腐,便说勋贵不可用呢?」
一番话说完,张惟贤略微气喘,额上已见了汗,但一双老眼却炯炯有神,等待着朱由检的最终裁决。
殿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扣动着。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坦白说,张惟贤的这一番话,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但细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
后世的人,一提到欧洲贵族,就是各种高大上,什麽骑士精神,什麽贵族风范。
可一说起明朝的勋贵,或者清朝的八旗子弟,就是各种负面形象,纨絝丶腐朽丶寄生虫。
但今天听英国公这麽一说,他才意识到,这是一种偏见。
任何一个群体,都不能被简单地脸谱化。
老钱贵族丶新钱贵族丶家道中落的幸运儿,他们的心态丶行事风格丶能力下限,必然是不同的。
将承平百年的大明勋贵,和后来被奴化思想丶鸦片彻底腐蚀了精神的满清八旗子弟视为同类,本身也不太合理。
如此说来,或许真的可以掏摸出几个人才用用。
但是……忠诚?
这两个字就不要多说了,朕后世可不记得有几个忠诚的勋贵。
咱们还是就事说事吧,能用就用,不能用大把新贵愿意把你们拉扯下马。
思索已毕,朱由检抬起头,目光温和而坚定。
「国公之意,朕已经尽知了。」
「却不知,在国公眼中,如今的勋贵之中,可有贤能之辈,能为朕分忧?」
这是要他举荐人才了。
张惟贤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知道,自己勉强是给勋贵趟开了一条小路。
至于这条小路能不能走成通天大路,还是要看各人气运了。
他连忙站起身来,整理衣冠,对着朱由检郑重地拱手施礼。
朱由检也立刻站了起来,虚扶一把,以示尊重。
礼毕之后,张惟贤才直起身子,认真地说道:
「陛下,老臣枯坐府中数十年,日常所做,不过是代天祭祀丶处理些往来文书而已,早已眼目昏花,又哪敢妄言谁贤与不贤呢?」
「陛下胸怀大志,只需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以堂皇大势压之,贤者用,庸者斥。」
「如此,人随势移,世风渐易,又何愁勋贵不可用呢!」
「好一个堂皇大势!」
朱由检抚掌赞叹,心中对这位老国公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把识人用人的权柄完全交还给了皇帝,又点出了解决问题的核心。
——关键在于皇帝自己能不能造出「势」来。
「那朕几日前,让国公推举一些勋贵子弟,入京营历练之事,办得如何了?」朱由检再问道。
张惟贤笑道:「此事更易。臣年老体衰,见识短浅,哪能尽识少年英雄?不若由陛下亲自出题考较一番,届时,贤能之辈自然会如锥处囊中,脱颖而出。」
话说到这里,张惟贤的眼前,闪过了自己儿子张之极那双充满热切渴望的眼睛。
他心中一软,终究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只是……陛下,国朝承平已久,如今的勋贵子弟,未必人人精通弓马骑射,反倒有不少人在诗词文笔上颇下苦功。陛下考较之时,还请分门别类,因材施教,或能尽选英才。」
「国公所言,乃是真正的公忠体国之言。」
朱由检点点头,没有察觉其中奥妙,只是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着坐下。
「朕有国公,真如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他看着张惟贤,语气变得更加亲切。
「今日请国公来,其实还有最后一事,想请国公帮忙。」
「陛下请讲,臣万死不辞!」张惟贤立刻表态。
于是,朱由检便将自己打算修缮京中道路,并希望由勋贵集团出资捐俸一事,大致说了一遍。
张惟贤听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修路,是好事。
京中道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早已为人诟病。
有资格坐肩舆的勋贵毕竟是少数,多数人出门,也一样要受这份颠簸拥堵之苦。
更何况,皇帝还许诺,修路之后,要将捐资者的姓名功绩,刻于碑石之上,立于道旁,以供万民瞻仰,青史留名。
名利皆有,这事,做得过。
唯一的难点,在于这四十万两银子。
数目不小。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遍,将京中各大勋贵府上的家底过了一遍。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眼中已有了成算。
「陛下,修路一事,利国利民。」
「至于这四十万两银子,有两宫太后与陛下捐出的三万两子粒银在前作为表率,京中勋贵各家凑一凑,填上其中大半,应当不难。」
他站起身,苍老的脸上,终于难得地泛起一丝笑容。
人才匮乏丶贪腐成风是勋贵的现实难题,只能半遮半掩,说起来终究底气不足。
但出钱这事还不简单?大明勋贵要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张惟贤开口就是大包大揽:
「老臣虽年老体衰,但这张老脸,在勋贵之中,还算有几分薄面。这件事,便请陛下交于微臣!」
「三日之内,臣必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覆!」
「好!好!好!」
朱由检连说三个好字,心中畅快,上前扶住张惟贤。
「有国公出马,朕就放心了!」
君臣相视一笑,气氛融洽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从殿外匆匆步入,在高时明耳边低语了几句。
高时明神色一动,快步走到御前,躬身禀告:
「陛下,传令之人快马回报,孙承宗大人接令之后,不顾家人劝阻,只带了两个仆人,便已轻装简行,快马兼程而来。」
「按脚程算,预计今夜便可抵达固节马驿,明日一早,便能入京了。」
「哦?!」
朱由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大喜过望,脸上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好!好啊!不愧是孙师傅!」
他一时兴奋,竟忘了身边的张惟贤,兀自在大殿中踱步。
而张惟贤,在听到「孙承宗」三个字时,脸上的笑容便悄然隐去。
刚刚因谈妥了修路筹款而涌起的一丝豪情,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冷却。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兴奋不已的年轻帝王,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都说君如舟,臣民如水。
可皇帝这艘巨舰,要容纳的,又何止是勋贵这一道水流?
大明勋贵终究不比开国之时了,始终只能在文臣后面捡点残羹剩饭罢了。
张惟贤心中百味杂陈,但还是强作精神。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既然事已议定。老臣……便先行告退,即刻去为陛下筹措修路银两。」
朱由检此时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没办法,这应该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真正的大明SSR顶尖人才,确实有些忘我。
他看向张惟贤,见他神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落寞,心中便已了然。
但勋贵之事,关键还是要看勋贵自身的成色,否则他再如何信重,也是扶不上墙的。
朱由检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点点头,温言道:「好,那便有劳国公了。此事重大,国公也要保重身体。」
「臣,遵旨。」
张惟贤再次行礼,随后缓缓退出了乾清宫。
殿外的秋风带着凉意,吹在他发热的脸上,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回头望了一眼宫殿,年轻的帝王正在里面,意气风发地准备迎接他的另一位肱股之臣。
张惟贤幽幽地叹了口气,拉紧了身上的朝服。
「文官……呵。」
——
附上孙承宗进京图,犹如一把利剑杀来!
昏君!吃俺老孙一剑!(写文太累,开个无聊玩笑hhh)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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