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个冬天,恐怕会很冷啊(2 / 2)
是日,午后。
钱谦益的府邸,书房。
这里是京城东林党人的精神圣地,也是无数重大政治决策的酝酿之地,然而今天,书房内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来宗道此刻正烦躁地来回踱步,他那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都显得有些凌乱。
「荒唐!简直是荒唐!预算方案?绩效问责?此乃市井商贾之术,是工部胥吏之法!岂能用于国朝大政?他这是要将我等朝廷大员,当成帐房先生和监工工头来使唤吗?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吏部尚书周应秋则阴沉着脸,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他的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了的茶,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掌管天下官吏的考评升迁,皇帝的「绩效问责制」对他这个吏部天官的冲击是最大的。
这等于是在他吏部的「考成法」之外,另立了一套由皇帝直接掌控生杀予夺的体系。
钱谦益静静地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他知道来宗道的愤怒和周应秋的阴沉都只是表象,他们内心深处和他一样,是深深的恐惧。
「牧斋兄,你怎麽看?」来宗道终于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钱谦益,「今日朝堂之事,绝非偶然。陛下……陛下他……」
他想说「性情大变」,但又觉得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今日所见。
钱谦益终于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
「这不是『术』,而是『道』。」
他看着两位同僚,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都想错了,从朱纯臣倒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该明白,我们面对的已经不是过去的信王了。」
「他今日所为,看似是针对兰阳决口一件小事。实则是在向整个文官集团宣战。他要的不是解决这件事,而是要建立一套只属于他自己的新的规矩。」
钱谦益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那棵在寒风中落尽了叶子的老槐树。
「你们还没看明白吗?他手中的牌已经越来越多了。」
「其一,是刀把子。」钱谦益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寒风,「魏忠贤那条老狗,被他重新牵了出来。东厂丶锦衣卫,这两把悬在我们头顶上的刀正在被他重新磨利。朱纯臣的下场就是杀鸡儆猴。他要让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真的敢杀人!」
「其二,是枪杆子。」他继续说道,「京郊的新军,张维贤那个老糊涂被他哄得团团转。听说那支军队用的是我们闻所未闻的操练之法,练的是只忠于他一个人的兵。这支军队就是他敢于掀桌子最大的底气!」
「而今天,」钱谦益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亮出了第三张牌——笔杆子!」
「他要夺走我们对『规矩』的解释权!他用那些我们无法反驳的『新词』,构建了一套他自己的话语体系。在这套体系里,我们过去依仗的所有一切都将变得一文不值!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数字,是无情的结果!」
书房内一片死寂。
来宗道和周应秋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们终于明白了钱谦益的意思。
皇帝正在从三个方面,系统性有预谋地瓦解他们士大夫阶层赖以生存和掌控国家的根基。
暴力丶军队丶制度。
这是一个完整的闭环!
一个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权力的闭环!
「他……他想做什麽?」来宗道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他想做太祖高皇帝吗?要将我等士人,尽数踩在脚下?」
「不,」钱谦益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疲惫与决绝,「他想做的比太祖更可怕!」
「太祖虽严苛,但他依旧在那个我们所熟悉的『道』之内行事。而今日这位……他想走的,是一条我们从未见过的路。一条没有我们士大夫位置的路。」
「我们不能再等了。」
钱谦益的目光,扫过两位同僚的脸。
「我们不能直接反对他,那等于是在自寻死路。我们也不能顺着他的『规矩』走,那等于是在自掘坟墓。」
「唯一的办法,」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一个最危险的秘密,「就是想办法,砍掉他手中的刀,折断他手中的枪!」
「厂卫,必须受到遏制!那些缇骑,不能再像疯狗一样,随意闯入朝臣的府邸!新军必须被纳入兵部的管辖!绝不能让天子,拥有一支不受控制的私军!这是底线!」
「只要这两样东西还在他手里,我们就永远只能任其宰割!」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一场大雪似乎正在酝酿。
钱谦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轻声说道:
「这个冬天,恐怕会很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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