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2 / 2)
「锅外之肉!」
朱由检看着郑芝龙,良久。
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里透出了一丝欣赏。
他缓缓步,走到了郑芝龙的面前,那股迫人的压力再次袭来。
「你的意思是,你能给朕,那些人给不了的东西?」
「锅外之肉」四个字,让郑芝龙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那颗枭雄的心脏重新变得滚烫,眼中进发出灼热的光芒,既然皇帝看重的是他从锅外衔肉的本事,那他就要让皇帝知道,这块肉有多大,有多肥美!
他向前微探身子,姿态虽恭敬,语气中却已难掩那股纵横四海的豪情与自信,像一个顶级的掌柜在向最大的东家展示自己无与伦比的货源,
「陛下明鉴!臣所言『锅外之肉」,绝非虚言!」他兴致勃勃地解说道,「寻常人只知我大明丝绸丶瓷器丶茶叶为海外珍品,却不知其利几许!一匹苏杭的绸缎,运至长崎,其价可翻十倍!一箱景德镇的薄胎瓷到了欧罗巴,更是价比黄金!还有武夷山的茶,川中的药材,南洋的香料这些,都是能换回真金白银的硬货!」
他越说越是激动。
「只要陛下肯给臣一个名分,放开手脚让臣去做,臣可以保证,不出三年,每年从海外为陛下,为大明带回的利润将是一个—
「郑卿。」
朱由检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郑芝龙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卡在了喉咙里,他有些错愣地抬起头,看到皇帝正静静地看着他。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朱由检缓缓再次步到那巨大的舆图前,背对着他,「丝绸丶瓷器丶茶叶,这些是肉,但只是浮在面上的油花。」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朕想知道的,是你那口锅本身。」
郑芝龙的心,猛地一沉。
只听朱由检用一种叙述旧事的语气说道:「朕这里有一笔帐,你听听,看算得对不对。」
「你的船队,要求所有出海的商船,都必须悬挂你郑家的令旗。一面旗,盛惠白银两千至三千两不等。仅此一项,一年收入,便不下两三百万两。」
郑芝龙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那点兴致勃勃的火焰,瞬间被掐灭了七成!
这是他郑家安身立命的核心机密,是绝不对外人道的潜规则,皇帝竟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这只是开始。
「你垄断了福建至长崎的航路,丝绸丶白糖丶药材,概莫能外。倭国的银,吕宋的货,经你之手流入大明。两头抽利,一年所得,亦在三四百万两之上。」
朱由检的手指,在舆图上从福建轻轻划向了东洋,「所以,你一年的进项,林林总总,加起来超过八百万两白银。这个数字朕的户部,一年也收不上来。」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重如泰山狠狠砸在郑芝龙的每一根神经上,他只觉得浑身发冷,额角再次有冷汗渗出。
「陛下———」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那麽苍白无力。
朱由检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为了保住这门生意,你的布置也算周全。」皇帝的手指,点在了台湾与福建之间。
「航路,你舍弃了传统的琉球中转,开辟泉州至长崎的七日直航,能减少三成的运输损耗。很聪明。」
「护航,你有『五虎游击舰队』常驻台海,用三桅炮舰在外围警戒,用更为灵活的鸟船编队运输核心货物。这套战术,连荷兰人的盖伦船队也屡屡吃亏。」
「最让朕感兴趣的,是你的情报。」朱由检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幽深的眸子再一次落在了郑芝龙的脸上,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你依托江南的盐商驿站,建立了一张从苏杭货源地到你闽南老巢的情报网,十二日内,消息必达。郑卿,你告诉朕,你是怎麽做到的?」
皇帝这一问,哪里是想知道缘由。
这分明是在告诉他,你郑芝龙有多少家底,值几斤几两,朕这把天子之秤,早已称量得一清二楚。
郑芝龙的自信豪情乃至那份枭雄的悍勇,在这一刻被这轻描淡写的一称压得粉碎!
如果说皇帝知道他的收入,尚可归结为锦衣卫密探遍布天下之功,他尚能理解。
但连他的航线优化,舰队战术配置乃至他隐藏得最深...与盐商勾结的情报网络这些都是他郑家集团最核心最机密的运作细节!皇帝竟然了如指掌,甚至比他手下的一些大管事还要清楚!
这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他的船队里,有皇帝的人!他的帐房里,有皇帝的人!他以为固若金汤的安平镇,甚至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中,都可能有皇帝的眼睛!
他就像一个自以为是的提线木偶,得意洋洋地表演着,却不知那牵动着自己一举一动的线,自始至终都握在那高踞御座的帝王手中!
无孔不入!
冷汗终于不再是渗出,而是大颗大颗地从他的后背上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内衫,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手脚冰凉,几乎无法维持跪姿。
郑芝龙竭力抬起头,看向那个年轻得过分的皇帝,眼中只剩下无尽的骇然与敬畏。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