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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天子罪己,天下皆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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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是那些被饥饿驱使的灾民。

他们听说巡抚大人要当众宣读京师来的圣旨,便如同逐光的飞蛾般聚集而来。

他们麻木地挤在一起,或许只是想在这人多的地方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又或许心底还残存着一丝对「天子」这个遥远名号的,最后的虚妄期盼。

已时正。

陕西巡抚孙传庭身着二品绯色官袍,神情肃穆地从衙门内缓步走出,他的身后是两列手持静鞭的差役,以及来自京师的内侍官。

衙门外,瞬间鸦雀无声。

孙传庭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他站定之后并未立刻开口,而是转身朝着京师的方向深深一揖。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官吏的心都跟着沉了一下。

随后,内侍官恭敬地将一卷被明黄色丝绸包裹的卷轴交到他的手中。

孙传庭缓缓展开诏书,那双因彻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像是燃烧看两团从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带来的悲愤火焰。

他的声音嘶哑沉郁,却又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凉德,嗣承大统,夙夜忧惧,恐负祖宗之托,上天之命。然自朕御极以来,德薄能鲜,政有阙失,致使上干天和,灾异频仍。今陕西全境,连岁大旱,赤地千里,禾苗尽枯。生民无食,乃掘草根丶剥树皮以充饥;草根树皮尽,则食观音之土,腹胀而死。道路之上,饿孵载途;乡野之间,竟闻易子而食。」

当念到「易子而食」四个字时,孙传庭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台下那些麻木而又空洞的眼神,胸中一股悲愤之气直冲头顶。

「言及于此,朕心如割!此非天降之罚,实乃朕躬之罪也!是朕用人不明,使贪墨之吏害民;是朕恩泽不普,使富庶之家闭户;是朕勤政不逮,使救荒之策迟滞。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这最后一句....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却带着万钧之重,仿佛瞬间抽空了广场上所有的声响,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官吏们,那些久经官场早已将表情修炼成面具的官吏们,此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净。

他们面面相,眼神中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与茫然。

皇帝远在京城,竟然下了一封如此直白,如此痛切,将所有罪责尽揽自身的罪己诏?

而那些灾民,更是被这番话震得呆住了。

那个远在天边,高高在上的皇帝在向我们这些连人都算不上的草芥,认错?

孙传庭的眼眶早已通红,他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继续用那嘶哑的声音,念出了这封诏书最核心的部分。

「然,追悔无益,唯有补过。奈何连年边事,国帑早已空虚,有心救民,而无力回天。府库之内,竟不堪支百万生民之命。朕,愧对天下!」

「故今日昭告于内外文武,各省封疆,以及我大明宗室藩亲:天下者,非朕一人之天下,乃我太祖高皇帝与万民共有之天下。今万民倒悬,宗社将倾,岂有朱氏子孙安享富贵,而坐视百姓沦亡之理?」

「朕,愿与尔等共体时艰,戮力同心。望各地官绅,能开仓放粮;望我朱氏族亲,能慨解王囊。以尔等之慈悲,救万民于水火;以尔等之义举,换江山之永固。」

「罪在朕躬,勿使灾延于百姓。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孙传庭再也支撑不住,竟双膝一软,对着京师的方向长跪不起,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台下的百姓,先是死一般的沉默。

随即,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喊出声:「皇帝老爷——连皇帝老爷都没钱了啊—」

那哭声仿佛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堆积已久的乾柴,山崩海啸般的哭声震天动地!

无数人跪倒在地,他们在哭自已的苦难,也是在哭那位远在京师,肯为他们这些蚁认错,却又坦言自己无力回天的年轻皇帝!

「陛下圣明啊!」

「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都亲口认错了,说国库没钱了—那我们,我们还能指望谁啊!」

积压在心底的怨气与绝望,在这一刻,开始疯狂地寻找一个近在眼前可以宣泄的出口。

无数双通红的眼晴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城中那个终日歌舞升平.::富可敌国的方向。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京师,钱谦益的府邸。

这位东林党魁正与好友钱龙锡,悠闲地在后花园中品着新到的雨前龙井。

「牧斋兄,福王那边已经递来了话,对于我们提议的『联络宗亲,共议朝局」之事,他老人家颇有兴趣。」钱龙锡端着茶盏,微笑着说道。

钱谦益捻须一笑,正要开口,一名门生却神色慌张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份刚刚从宫中传抄出来的邸报。

「老师!阁老!宫里宫里刚发了诏书!」

钱谦益接过邸报,放在桌上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当看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八个字时,钱龙锡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当看到「国帑早已空虚,有心救民,而无力回天」时,钱谦益手中的那只名贵的成化斗彩鸡缸杯,「啪」的一声从指间滑落摔在了青石板上,粉身碎骨。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皇帝....不是病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钱龙锡更是失神地看着邸报上关于陕西灾情的描述,惊呼道:「陕西大旱竟已至此?!易子而食这这怎麽可能?!」

他们此前从未将陕西的灾情当一回事,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某些地方官夸大其词,用以要钱要粮的惯用使俩罢了。

可现在,这封惊世骇俗的《罪已诏》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两人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这几个月以来那位年轻天子的种种手腕彻骨的寒意猛地从二人心中升起!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今天子行事素来是谋定而后动,从无半步虚棋!

那麽,这份看似将所有罪责揽于自身的《罪己诏》,这把刀究竟是要砍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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