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鸿门宴(1 / 2)
第189章 鸿门宴
天津卫指挥使司的后衙,早就于几日前被改造成了一座临时的行宫正殿。
昔日里武官们操演呼喝的空旷之地,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那光亮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炽烈,将所有阴影都驱逐得无处可逃。
宴厅之内,更是奢侈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一张张紫檀木八仙桌上,摆满了大菜,每一道都极尽雕琢之能事。
但这满堂的宾客,没有一个人的心思在眼前的美食上。
以汪福为首的一众商贾巨富正襟危坐,手中的筷箸仿佛有千斤之重,夹起的菜肴送到嘴边却如同嚼蜡。
他们频频端起酒杯,看似在互相敬酒,实则用眼角的馀光,拼命地向那些相熟的官员传递着询问的信号。
他们失望了。
无论是平日里与他们称兄道弟的盐运司官员,还是收了他们无数好处的卫所武将,此刻都像一个个刚出窑的泥偶,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脸色比那浸在冰水里的白切鸡还要白。
他们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发抖,他们额角渗出的冷汗在炽热的烛光下闪着诡异的油光。
没人知道皇帝究竟想做什麽。
这种未知,才是最极致的恐惧。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如同飞蛾扑火般,投向了主位。
那里,大明朝的天子正以慵懒的靠在大椅上。
他一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御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漾起一圈圈涟漪。
皇帝似乎对眼前的佳肴颇为满意,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侧过头,与身旁的毕自严低声交谈几句。
他越是如此轻松写意,底下的人就越是如坐针毡。
汪福感到自己的后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背上,又湿又冷,他强迫自己又饮下一杯酒,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无法驱散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就在他准备寻个由头起身说些什麽的时候,主位上的皇帝,似乎是终于觉得这前菜品得够久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琉璃杯,轻轻地抬了抬眼皮,给了身旁的毕自严一个眼神。
一个再平淡不过的眼神。
然而,就是这一下,整个宴厅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偌大的宴厅,一瞬间安静得能听到烛火「哔剥」的轻响,和无数颗心脏狂乱的跳动声。
毕自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了身。
这位在天津卫为官多年名望颇高的老臣此刻面沉如水,眼神中竟带着众人从未见过的凛冽与决绝。
他从宽大的官袍袖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帐册。
「啪」的一声,帐册被他放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
起身的那一刻,毕自严的脑海中,闪回过两天前在龙舟暖阁中的一幕。
当时,也是在这位年轻的天子面前,他第一次看到了另一本册子——一本由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呈上来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密卷。
「毕爱卿,你在天津多年,看看这个。」
皇帝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让他欣赏一幅字画。
毕自严接过密卷,只翻了数页,便觉通体发寒。
他宦海沉浮数十年,自认见惯了官场的腌臢与龌龊,也深知天津卫这块流油之地,走私贩私的现象早已是痼疾。
他自己任上也曾抓过丶杀过,自以为对这潭水的深浅已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可直到看见这份密卷,他才知道自己所谓的了解是何等的天真与可笑。
那上面记录的,早已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走私。
那是……那是掏空国库的叛国!
长芦盐场每年明面上的产量丶盐引的发放丶盐课司的税额,与锦衣卫暗中监控到的,从各个不为人知的野盐码头流出去的私盐数量,两者之间形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空洞。
这个空洞,每年吞噬掉的银子足以再武装起一支关宁铁骑!
密卷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有他曾经倚重的下属,有与他把酒言欢的乡绅,有那些在他面前永远一副谦卑恭顺模样的盐商……他们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盘根错节,将整个天津卫的盐政丶漕运丶军务,全都笼罩其中。
而处于这张网最中心的,正是盐王汪宗海以及他眼前这位得力的大管家,汪福。
他们不仅仅是偷税漏税,还豢养了私兵,装备着从佛郎机人手里买来的火铳与倭刀;他们甚至买通沿海的卫所,将私盐武装贩运至辽东,卖给……建州女真!
看到最后,毕自严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震撼吗?」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依旧平静,却带着冷冽的嘲讽,「朕初见之时也觉得很震撼。朕的臣子,朕的商贾,竟比关外的蛮夷更懂得如何给大明的心口上捅刀子。」
那一刻,毕自严这位两朝老臣对着年轻的天子长揖及地,声音嘶哑:「臣,罪该万死!为官不察,养痈成患,请陛下降罪!」
皇帝摇头:「罪,自然是要论的,但不是现在。毕爱卿,你欠朕一个乾净的天津卫。今晚,就是你还债的时候。」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毕自严的眼神愈发冰冷。
他看向堂下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心中再无半分旧情与怜悯。
他缓缓翻开那本蓝色帐册,语调不带任何感情,开始了他的质问:
「天启七年,天津盐运司上缴朝廷盐课,计银一百二十三万两。同年,长芦盐场备案官盐产量,为二百八十万石。」
他的目光,扫过盐运司同知的脸,那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员此刻面如金纸,汗如雨下。
「然而,据户部与司礼监联合查验之密档,从天津各处盐道流出,未曾缴纳一文税款的私盐,预估……不低于五百万石!」
「啊!」
人群中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这个数字,太过恐怖,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万劫不复!
毕自严没有理会骚动,他的手指在帐册上缓缓划过,声音陡然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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