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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朕需要安抚他们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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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曾听闻一桩惨事,衍圣公府有一逃奴,逃至邻县,隐姓埋名娶妻生子。

数十年后,孔府追查至此,那逃奴早已病故。

孔府的差人竟根据旧档,将那逃奴的子孙连同村中数十名与那逃奴同姓的百姓,全部用铁链锁拿回府,酷刑拷打,逼其承认是逃奴后人,强行将其全族没为户人!

只因一个姓氏相同便遭此横祸,世代为奴!陛下,此等行径,与当年在辽东圈地占奴的建州女真,又有何异?!」

「圣人讲有教无类,讲仁者爱人。他若泉下有知,其后人竟是以圈养奴役来传家,恐怕会从棺椁之中气得活过来!」

这番话,诛心至极!

温体仁的情绪已经完全调动起来,他仿佛不是在告密,而是在控诉一桩桩滔天罪行。

「最可怕的是.卖官鬻爵,秽乱朝纲!」

「陛下,此事千真万确!绝非臣无端构陷!孔府获历代皇恩,竟有一项不传之秘的特权——奏请地方官职!

这项特权到了如今,已经演变成了公开的官职售卖!臣一位在山东为官的故友,曾亲眼见过他们内部流传的价目表,上面从四品的百户,到九品的巡检,再到不入流的驿丞丶典史,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白银千两者,便可得一官身,混入朝廷体制之内!」

「而购买这些官职的,又是什麽人?大多是地方上素有劣迹的恶霸豪强,或是家财万贯却名声狼藉的商贾!

他们购得官身后,便可名正言顺地与地方官府勾结,仗此欺压良善,兼并土地,败坏朝廷法度,无恶不作!

陛下,这哪里是卖官,这分明是在卖国!是在朝廷的肌体之上,安插一个个腐烂流脓的钉子!」

一连四大罪状,条条见血。

从践踏王法到掏空国库,再到奴役百姓,最后到动摇国本,温体仁以缜密到可怕的逻辑,将孔府那张道德之家的画皮,撕得粉碎,露出了其下血腥而贪婪的真面目。

温体仁说完已是声泪俱下,整个身子都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随后再次叩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陛下!如此孔家,早已不是圣人之家,而是一个集酷刑丶剥削丶奴役丶卖官于一体的国中之国!其存在一日,圣人之名便被其玷污一日;其存在一日,朝廷法度便沦为空文一日!」

「它……它就是天下所有官绅地主心中那座『不法之山』!他们看着孔家可以如此,便也心安理得地偷税漏粮,欺压百姓!只要此山不倒,陛下您心心念念的『官绅一体纳粮』之新政,便永无彻底推行之日!此非臣一家之言,实乃天下有识之士,敢怒不敢言之切肤之痛啊!」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温体仁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朱由检听完这一切,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杯中那几片被热水泡开,缓缓舒展开来的茶叶,仿佛在欣赏一出刚刚唱到高潮的精彩戏目。

他心中原本还在盘算该如何再加以点拨,才能让这位新晋的阁老彻底抛下士大夫那层虚伪的矜持,心甘情愿地化作朕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却未曾想温体仁入彀之快,竟至于此。

甚至无需他再多言半句,便已将这出为君分忧丶痛陈国贼的戏码演得如此情真意切,淋漓尽致。

论及攻讦罗织丶置人于死地之能,此人果然已臻化境,朝中现如今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朱由检在心中泛起冷笑。

难怪……在原本的崇祯时期,他能成为崇祯朝在位最久的首辅!

这份构陷倾轧的滔天本事,确是安身立命的不二法门!

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朱由检缓缓抬起眼帘,目光重新落在因激动与期待而面色煞白的温体仁脸上。

许久,许久。

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一口深冬的古井,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温卿,你说的这些,锦衣卫呈上来的密报里,比你说的……」朱由检声音低沉,「……更详尽,更血腥。」

一瞬间,温体仁那颗在官场沉浮数十年,早已历练得通透无比的心,仿佛被一道惊雷猛然贯穿!

无数看似不相干的线索在脑海中疯狂地串联组合,最后拼凑成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恐怖图景!

当初铲除根深蒂固的晋商八大家,是如此!

清算盘踞江南的豪横粮商,是如此!

就连废黜扎根陕西多年的秦王宗室,亦是如此!

每一次,都是这般云淡风轻,每一次,都是这般后发先至。

这位年轻的皇帝,仿佛一个最高明也最有耐心的猎手,从不轻易出手,可一旦出手,便是早已织好的天罗地网,手中更是攥着如山铁证,让你连一丝挣扎的馀地都没有!

温体仁原以为此番对付孔家,是皇帝近几个月深谋远虑的结果。

可现在看来……

几个月?

不!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心底——这桩事,会不会从陛下登基之初,便已在心中盘桓?!

温体仁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他温体仁在官场摸爬滚几十年,历经三朝,见惯了尔虞我诈,才自诩练就了一双洞察人心的火眼金睛,一身揣摩上意构陷政敌的通天本事!

可陛下登基之时,才多少岁?

十七岁!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便已在心中埋下了要将这传承千年的素王连根拔起的念头?

并且为此,隐忍布局了那麽久?!

这根本不是凡人能有的手段与心智!

天生的妖孽!

一个坐在龙椅之上的怪物!

温体仁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眼睛,生怕被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看穿自己此刻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恐惧过后,便是更彻底的臣服与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瞬间想通了。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但面前这头猛虎的危险是相对的!

它的獠牙和利爪,从来只对准那些与他作对的敌人。

而对于那些甘为鹰犬,为他效死的人呢?

温体仁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连串的名字和他们如今的模样。

英国公张维贤在勋贵之中已是说一不二,陛下离京,他便是坐镇京师的定海神针!

锦衣卫田尔耕,为陛下办了多少脏事黑事,如今的锦衣卫呢?权势熏天,红得发紫,其实力甚至已在边军之外冠绝宇内!

更不必提孙承宗丶满桂,以及那个如火箭般蹿升的孙传庭!一个区区正五品,转眼便是封疆大吏!

皇帝根本不看你的过往,不在乎你是不是个烂人……他只在乎一件事:你,能不能替他办事!你,够不够狠,敢不敢替他办事!

一念及此,温体仁的后背又是一阵发凉。

他几乎能感觉到,就在这书房不远处的某个阴影里,魏忠贤那双阴鸷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若是自己今日办不成此事,有半分的犹豫和退缩,陛下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桩天大的功劳,这把屠戮圣裔的刀转手递给那个更没底线的老阉狗!

不!绝不能!

他温体仁隐忍半生,在官场摸爬滚打为的就是要一步一步一步地爬到那最高处!

他要抓住那梦寐以求的权力!

而想要得到它,唯一的路就是为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君王,办成任何他想做但又不便亲自去做的事!

想通了这一切,温体仁心中再无半分杂念,只剩下无尽的决绝。

这时候,朱由检缓缓站起身走到温体仁面前,竟亲自弯下腰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这个动作,让仍处在巨大震骇中的温体仁受宠若惊,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温卿,」皇帝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像是在与一位心腹知交谈心,「孔家,是天下士人的领袖。朕若动他,天下士人,会如何看朕?」

刚刚站稳身形的温体仁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接道:

「陛下!天下士人,非孔家之私产!我等尊孔,是尊其学问,尊其开创的儒家大道,绝非是尊其那些横行不法,玷污圣名的后人!」

他的眼神明亮得吓人,那里面,原先对权力的渴望被更深的觉悟所取代——一种投身于这股恐怖力量,并成为其中一部分的决断!

「陛下此举,非是与天下士人为敌,恰恰相反,是为圣人清理门户,是为天下所有真正品行端正的读书人,铲除附着在圣人这棵大树上的毒瘤与败类!」

「届时,臣愿以新任礼部尚书丶内阁大学士之名,联络天下正直儒生!昭告天下,何为真正的尊孔,何为至高无上的天子之法!」

朱由检凝视着温体仁,凝视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丶狠辣……

终于,这位年轻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好!好一个为圣人清理门户!」

「温体仁,朕没有看错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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