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7章 翰林院的文章,尽除空谈之风(2 / 2)
一如汉武帝和匈奴的决战,当时看确实是有些穷兵黩武,但后世去看,就是千年遗泽。
而翰林院解释了天朝上国的定义,和大明为什麽是这两个问题,这其实就是在解释『我是谁』的人生大疑惑,非常重要,意义重大。
「但是,傲慢要不得。」朱翊钧朱批了这本杂报,从杂报转载到了唯一官报邸报纸上,除了高度肯定这篇文章的意义之外,皇帝也做出了明确的批示,傲慢要不得。
皇帝这种处理,看起来有点精神分裂,若是没价值,为何还要转载邸报?有高价值,居然还被皇帝批评了一句?
有价值丶有道理但不能傲慢,对立且统一的思维方式。
朱翊钧翻看了冯保呈送的所有文章,论文明是雄文中的雄文,其他的文章,和这一篇,都差了点意思,但都很有价值。
比如讨论住坐工匠制的弊病,住坐工匠完全寄托于官厂的存在而存在,官厂亡则制度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比如讨论大明朝廷变迁,将大明历史切割为了四段,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之前;正统十四年到弘治五年;弘治五年到万历元年;万历维新及之后,这种切割法,代表着大明朝廷,政治逻辑上发生过改变。
这种断代,有利于人们理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麽,为什麽会发生。
比如讨论央地矛盾,着重讨论万历维新进程中,朝廷富丶地方穷的困局,这种困局造成了,大工鼎建必须由朝廷牵头进行,地方衙门在大工鼎建中的作用为负的尴尬局面。
这数篇文章,内容非常的丰富,皇帝注意到的问题,这些翰林们同样注意到了,而且分析的极为深入,充分展现了读书人确实读过书这一事实。
「咱大明的笔杆子,不是挺厉害的吗?以前都干什麽去了,怎麽少宗伯一去,都知道该写什麽了?」朱翊钧看着这些个杂报文章,每一篇都是言之有物,每一篇都是分析万历维新进程中,发现的新旧矛盾。
连松江府竟奢之风都在其中,每一篇都值得朱翊钧留在身边反覆揣摩。
但之前,翰林院没有这种文章。
「少宗伯去之前,这些文章其实也写好了,但发不出去了,有才能的人,志向得不到伸张,尸位素餐之辈,窃居高位。」冯保解释了其中缘由。
高启愚没那麽大的本事,可以无中生有,翰林院也不全都是袖手谈心性之辈,可是过去,有才能的人,被沉疴陋习给逼到了墙角里,无法生存,只能落寞的离开翰林院。
如此这般筛选,翰林院里全都是空谈之辈了。
高启愚到了翰林院,把过往积压的所有文章拿出来,发了数篇,翰林院的风气,为之一变。
这个活儿好干,也不好干,甚至是个萝卜坑,只有高启愚这种独臣才能干。
高启愚圣眷在身,他也根本不怕得罪人,反正陛下还年轻,他高启愚一定死在陛下前面,身后事,交给陛下就是。
大明朝堂里的独臣不算多,以前海瑞算一个,现在高启愚算一个,侯于赵算一个,王谦算半个。
「有道理。」朱翊钧认可了冯保的说辞。
「陛下。」冯保看了看月色,将一摞牌子放在了陛下面前,该翻牌子了。
朱翊钧的手在牌子上转了一圈,摇头说道:「朕有点乏了,算了。」
他看完了几本杂报,夜色已深,亥时三刻,万籁俱静的时刻,再翻牌子,嫔妃再从宫中来到御书房侍寝,就太晚了,折腾的所有人都不能休息,而且他五更天还要起来主持廷议,就懒得翻了。
即便是皇帝,他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做了这些,就做不了那些。
强人政治,在复杂的矛盾冲和之后,往往会演变成对强人身体健康的考验,看谁活得久,看谁活得长,谁就能最终胜利,严嵩要不是太老了,徐阶也不是他的对手。
「臣遵旨。」冯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宫里的妃嫔,对他这个大璫意见,本来就大,都觉得是他这个大璫,没有把时间安排好,才导致这种局面的出现。
今天居然又是轮空,妃嫔们怕是又要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了,这些个妃嫔都是主子,冯保哪一个都得罪不起,而且骂的真的很难听。
天地良心,冯保真的已经极力去安排了,可陛下的时间就十二个时辰。
水旱不调,总是让人揪心,万历十九年的九月,是一个让人不安的月份。
本来中秋之后,就该天气转凉,秋高气爽,秋雨绵绵,秋雨总是绵绵不断,但都是小雨。
万历十九年,整个九月,顺天府连降大雨,最多的一次,九月十七日到十八日夜,暴雨滂沱,一天就下了足足五寸!
要知道万历十七年比较旱,顺天府一整年才下了五寸的雨,结果十八日这一天,就下了万历十七年一整年的雨。
西山煤局到西直门煤市口的驰道,都被淹了,不得已,西山煤局紧急启动了备用的广宁门煤市口,这本来是专门给皇帝内署惜薪司送煤的驰道,皇帝下旨民用,再加上匠人们背煤下山,这才保证了京师煤炭供应。
道路中断丶房屋坍塌丶百姓转移丶抢救财货丶守堤看坝丶城中内涝等等问题,让皇帝度过了一个异常忙碌的九月,得亏顺天府衙门已经完成了改制,否则这一场暴雨下来,不知道多少人受灾。
「太液池的水,差点把西苑琼华岛广寒殿给淹了。」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心有馀悸的对着廷议群臣们说道。
二十一日早朝廷议,各衙门汇总了这次暴雨的损失,呈送到了御前,朱翊钧作为皇帝,也感受到了这次的天威。
西山倾斜而下的水,冲进了太液池,道爷故居西苑,差点都被水给泡了,可见这次暴雨的威力。
皇宫里,东五所丶西五所都被水给泡了,甚至连地势较低的成福宫都塌了三间房。
水旱不调,总是时不时戳一下大明皇帝和廷臣们,不要骄傲,不要自满,不要沉浸于万历维新的大成功中得意忘形,要继续努力调节各种矛盾,继续维新,来应对天变。
「幸好,顺天府衙门六房书吏和衙役完成了改制,否则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乱子来。」大司徒张学颜也是心有馀悸,这次的大暴雨,是对整个顺天府衙门行政的一次大考,虽然仍有损失,但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在百姓转移上,在顺天府公函下发之后,县衙果断对山区数百个村庄进行了全面转移,虽然有些地方没有受灾,但转移的低洼地区的百姓,在这次的大暴雨中,活了下来。
要转移百姓的原因也简单,连续一个月的雨就没怎麽停,就是没有大暴雨,也要转移了。
在守堤看坝上,京营调遣了三个营配合顺天府行动,完成了这次大暴雨中,守堤的任务,多出渗水处被及时堵漏,没有造成更进一步的伤亡和损失。
这些事儿,没有足够的行政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
这次大考之前,朝中有很多人对杨俊民个人能力还有怀疑,在暴雨之后,这种声音已经完全消失,已经没人怀疑他的能力了。
六房书吏全都是豪强走狗,确实影响了杨俊民个人才能的发挥。
当然,杨俊民也终于开窍了,他跑到了通和宫求助,请求调动京营帮忙守堤看坝,维持秩序的基本稳定,请求开放御用煤道给京师百姓使用,都得到了皇帝的应允。
经过此事后,杨俊民也发现了,陛下根本不屑用什麽驭下之术,比如一次不要答应两次请求,比如拖一拖,让臣子们担惊受怕一段时间再答应这类的驭下之术。
其实所有的驭下之术,都是为了规训下属不要提过分的要求,陛下皇威日隆,也没有哪个臣子敢这麽做,就不用在乎那麽多的繁文缛节了。
「这整个九月都是大雨,十七日更是大暴雨,咱们科道言官也没闲着,对王谦进行了全面的攻讦。」朱翊钧拿着几本奏疏,摇头说道:「送这几位言官去松江府看一看,再来奏闻。」
「朕开始也觉得王谦的校规校范,有些过分的严苛,但朕了解了情况,觉得他做的不过分。」
科道言官认为王谦对学风整肃过于严苛,上厕所也要排着队雁行,你王谦连这种事都要管?甚至有些科道言官认为,王谦这小子,根本就是在驯化学子。
申时行从松江府做巡抚回到京师,见到张居正第一句话,也是人是可以被驯化的,这句话折射出的内涵是,社会是可以被构建的。
驯化学子这个指责,就变得非常严重了,这是在伤大明的文脉根基。
「无论怎麽讲,连笔架上的香囊也要比,这竟奢之风吹到了学院之内,朕还是以为不妥。」朱翊钧还是觉得校规校范这件事得做,攀比之风,还是不要蔓延进入学校的好。
「陛下圣明,臣以为,王谦此举并无不妥,实乃祖宗成法。」大宗伯沈鲤站了出来,拿出了祖宗成法为王谦的行为做了背书。
「这,也是祖宗成法?」朱翊钧一愣,仔细询问了起来。
沈鲤赶忙回答道:「洪武二年天下初定,太祖初建国学,谕中书省臣曰:治国以教化为先,教化以学校为本。令郡县皆立学校,延师儒,授生徒,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以复先王之旧。」
「洪武十五年,颁学规于国子监,又颁禁例十二条于天下,镌立卧碑,置明伦堂之左。其不遵者,以违制论!」
「洪武十六年,太祖亲视,凡三易乃定。生员襴衫,用玉色布绢为之,宽袖皂缘,皂绦软巾垂带。」
统一在校装扮这事儿,可不是今天王谦的离经叛道,不是万历年间的新东西,而是祖宗成法。
早在洪武十六年,太祖就已经明确规定了生员服饰,而且是太祖亲自看过了校服的样式,三次修改后才确定了襴衫的标准。
当年统一在校着装和万历维新统一着装,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了使人日渐月化,以复先王之旧,为了文教兴盛。
「原来如此。」朱翊钧了然,果然,礼部尚书一定要懂礼法。
王谦所为,以前就干过,只不过随着私塾丶家学大行其道,各地所设学堂逐渐破败,这些规定才慢慢消失不见罢了。
有了祖宗成法的背书,这些科道言官的攻讦,就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有本事去跟太祖高皇帝说理去!
别说朱翊钧不太清楚,做事的王谦也不太清楚,王谦在家学堂里长大的。
「还是把这几个御史送到松江府看一看,若是还要上奏,就以祖宗成法回复吧,户部知道,要做好稽查,防止贪腐恶事发生。」朱翊钧还是决定让科道言官们,实地去看一看,把三万五千斤大米背在身上上学的可怕。
恐怕这些科道言官会从保守派立刻变成激进派,觉得王谦做的还不够。
「陛下,贵州巡抚叶梦熊奏闻,杨应龙不法,阻挠大明流官进入播州。」兵部尚书曾省吾出班,俯首说道:「陛下,播州都指挥使杨应龙已有不臣之心。」
大明对播州进行改土归流,派遣的流官,全都被礼送出了播州。
(本章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