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孬逼玩意,说跑就跑?家乡的老百姓都成了亡国奴(2 / 2)
他这次声音大了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怕惊醒了什麽美梦。
林彦慢慢蹲下身,把步枪轻轻放在雪地上。
他解开棉袄最上面的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那是前些年,抗联第三路军,统一制作的一批军装……
“这年头!”
林彦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谁会冒充抗联啊?那群鬼子恨抗联,恨得牙痒痒,被鬼子逮着是要被剥皮的。”
男孩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瘦弱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松开砖头,脏兮兮的小手在棉袄上擦了擦,又擦擦,却怎麽也擦不干净。
他的左眼噙满了泪水,在月光下,一滴接一滴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
“那你……那……”
男孩儿结结巴巴地,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随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咳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女孩在後面轻轻拍哥哥的背,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把这具瘦骨嶙峋的身体拍散了。
男孩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膝盖砸进积雪的声音闷闷的。他仰起脸,那张小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抽搐,所有的褶皱都在颤抖。他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啊!”
他终於哭出声来,那声音不像是个孩子能发出来的,像是从肺里直接撕出来的。
他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又爬起来,往前走了两步,随後身体往前一扑,又跪倒在地上,随後他一把抱住林彦的腿,他抱得那麽紧,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带俺走!带俺走啊!”
他嚎啕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俺也要当抗联!俺要杀鬼子!俺要杀光那些畜生!”
“大哥哥,你带俺走吧!”
林彦感觉自己的裤腿很快被泪水浸透了。
男孩的哭声在雪夜里回荡,像一把钝刀在人心上慢慢割。他哭得那麽凶,以至於开始乾呕,却还死死抱着林彦的腿不放,彷佛这是最後能救命的稻草。
林彦低着头,抬手拍了拍那个男孩儿的脑袋瓜。
“你爹娘呢?”
男孩儿的哭嚎声,这一刻,骤然止住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林彦看见他的鼻涕,眼泪,全都落了下来。
那张小脸上糊满了眼泪丶鼻涕和煤灰……
“爹娘……”
“都被鬼子抓了!”
“全村的老少爷们,全都被鬼子抓了……”
“那是三个多月前的早上!”
“冬天的第一场雪,那天特别冷,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早上,娘给我和妹妹一人煮了个鸡蛋……”
他的眼神变得很空,像是透过林彦在看很远的地方。
“鬼子是晌午来的……三十多个鬼子……开着铁皮车,骑着大马……”
“鬼子之前其实也来过,他们每一次来都没有好事情。”
“俺爹说过,那群小鬼子,没有一个好人,都是畜生……”
“他们第一次来,不允许村里的老百姓,吃大米,说只要村里的老少爷们,吃大米就是经济犯罪!”
“他们第二次来,挨家挨户的收缴馀粮,并且要求,以後村里的老百姓,只要有馀粮都得上缴,称为“出荷”。”
“村里无论是,六十岁往上的老人,还是五岁以下的娃娃,都只能吃橡子面丶玉米面和谷糠……”
“第三次来,他们收缴了村里所有人的棉衣……挨家挨户的搜,棉花丶棉布丶棉织品,都不准留在家里,他们说,那些棉织品,以後都属於统制品,实行“配给”。”
“棉花被收走後,村里的父老乡亲,只能穿“更生布”……我爹说,那玩意是用破棉絮丶废旧棉花丶破衣服,搅烂后,重新织成的粗布,更生布,做的衣服不能久穿,不能淋水,也不能洗,与其说是“更生布”,不如说是“坑人布”。”
“附近的村落里,当时有人编了歌谣……鬼子是恶狼,抓劳工要出荷粮,老百姓遭了殃,穿的是更生布,吃的是糟糠,好像没爹娘……”
“村里没人知道这一次鬼子来又要干什麽?但所有人都很紧张……”
“他们在村口敲锣,让村里的百姓,都集中到村东头!”
“俺娘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她和俺爹商量着,把俺和妹妹藏进了地窖里。让我俩无论发生什麽事情,都不准出来!”
“但俺不放心他俩……”
“俺在地窖里,把妹妹哄睡着之後,就偷偷的跑出地窖,跑到了村东头。结果就看见,村东头,全是血,好多的血……”
“从小看俺长大的王大爷,脑袋被割了下来,挂在村口的白杨树上……”
“除了王大爷外,那棵白杨树上,还挂着好几个头颅,都是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李奶奶被绳子套住了脖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一匹枣红色大马的马鞍上,一个鬼子,骑在那匹枣红色的大马上,骑马,拖着李奶奶走……其他的鬼子,看着这一幕,一边拍手,一边笑,就好像在看什麽杂耍一样。李奶奶,被拖着走了一圈又一圈,村东头的雪地上,都是她的血……”
“还有二丫姐……”
“二丫姐,才十四岁,还没嫁人呢?被那群鬼子,拽到雪地里,被那群鬼子,挑破了衣裳……我听到了二丫姐的哭嚎,她一开始喊救命,再後来,她开始咒骂那群鬼子,她咒他们全都不得好死……最後她俩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呆的望着天空……”
“村里其他的人,都跪在地上,双手被麻绳绑着,铁丝穿过手腕,像串鱼一样……那里面,有我的爹娘……”
林彦感觉自己的胃绞成了一团。男孩的描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心上慢慢拉。
男孩儿则仍旧呜咽着……
“俺最後看见,李奶奶的五官都被磨没了,血渍呼啦的一张脸,眼球都掉了出来……雪地上都是他的血……”
“俺看见,二丫姐,在麻木之後,一口咬住一个鬼子的耳朵,结果被鬼子用枪托,把她的脑袋,生生砸碎……”
“俺看见,那些鬼子,拽着一根麻绳,就把所有的父老乡亲,都给带走了……”
“我想追上去……但又放心不下妹妹……”
“等他们走远后,我才意识到,村子里,除了我和妹妹,已经没有活人了。”
“那群鬼子,把村里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给杀了……都杀了……之後把稍微年轻一些的人,都带走了……像牵着牛羊一样,给牵走了……稍微年轻好看一点的姑娘,则都被糟蹋了……”
“俺爹说,小鬼子占了东北之後,我们这些大夏老百姓,全都沦为了亡国奴。”
“俺之前一直不懂亡国奴是啥意思。”
“但那一天,俺忽然就懂了……我们可不就是亡国奴吗?他们想杀我们就杀我们,想砍掉我们的头颅,就砍掉我们的头颅,想折磨我们,就折磨我们;想让我们跪下,我们就必须得跪下……因为我们是亡国奴。”
“可俺爹跟俺说过,在东北没有沦陷之前,老百姓过得日子不是这样的!我爹说,东北是个好地方,他当年和我娘,逃荒来的这里,一路上饥肠辘辘,直到到了东北,才吃上饱饭……我爹说,东北……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黑土地的黑土,像是从地上抓一把,能攥出油来!”
“这里的老乡也都是好人,教他们盖房子,盘火炕!”
“他和俺娘在这里安家落户,得了两块农田,日子不算富贵,但好歹有了盼头……”
“可鬼子来了,一切都变了。”
“全都变了……”
“俺爹说,他不懂为什麽东北本地的军阀官老爷,一走了之,孬逼玩意一样说跑就你妈的跑了,连累东北的老百姓,过着猪狗不如的亡国奴的日子?他更不懂,关内的官老爷,为什麽不把东北这麽好的地方抢回来,这几千里沃土,就这麽拱手让人……他着急他发慌,他想去投抗联,可他又舍不得家里的妻儿老小……”
“俺记得有一天,家里的粮食都要吃没了,俺爹出门一整天,回来后,却只带回来两个土豆,他抱着我娘,我还有妹妹,哭得很大声……他跟我们说,这两块土豆,是一个抗联的战士匀给他的!那个抗联战士还跟他说,只要抗联还在,东北就不算丢,东北依旧是大夏的东北,他们一定会把东北夺回来——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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