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逃亡的夜(2 / 2)
记忆的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又迅速隐没在黑暗里,只留下那河岸的湿冷气息和泥土的触感,异常真实地残留在感官中。三亿元……藏匿的地点……这是他大脑在崩坏边缘泄露出的秘密,是他逃亡路上唯一的丶却又遥不可及的希望。
他艰难地抬起手,抹去嘴角的污渍和脸上的冷汗。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看着那张皱巴巴丶留有污渍的床单,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虚弱感将他淹没。他没有完成交易,没有拿到钱,反而暴露了自己最不堪的脆弱。生存的本能还在挣扎,但绝望的阴影已经越来越浓重。他颤抖着再次拿起那个小药瓶,又倒了两片药出来,和着唾沫乾咽下去。苦味在口中蔓延,却带不来丝毫解脱。
他必须离开这里。在这个狭小丶肮脏的房间里多待一秒,他都感觉自己会彻底疯掉。他挣扎着爬下床,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墙,慢慢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穿上。每一件布料接触到皮肤,都像是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穿好衣服後,他没有丝毫停留的欲望,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个房间。
他拉开门,踉跄着走入旅馆昏暗的走廊。走廊尽头,前台那个男人依旧低着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可门良低着头,用尽最後的力气,快步穿过大堂,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丶通往外面夜色的玻璃门。
冰冷的雨点立刻打在他的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横滨的夜依旧深沉,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他裹紧了单薄的夹克,将脸更深地埋进衣领,试图抵挡寒气和无孔不入的监视感。头痛依旧潜伏着,像一头随时会再次扑上来的野兽。他身无分文,病痛缠身,刚刚经历了一场身心俱损的失败交易,唯一的希望是那段模糊不清丶不知真假的记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融入这座庞大都市阴暗角落里流淌的丶绝望的人流中。下一步该去哪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必须走下去,直到这具残破的身躯彻底停止运转,或者,直到他找到那个埋在河边泥泞里的丶装着三亿元赃款的金属箱。雨,无休无止地下着,冲刷着这座城市的罪恶与悲伤,也冲刷着他可门良摇摇欲坠的未来。他的身影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孤独丶渺小,彷佛随时都会被这片无边的黑暗吞噬。
与此同时,野々村修二正驾着车,像一头焦躁的困兽,疯狂地穿梭在横滨迷宫般的街道与巷弄中。雨刷器单调地左右摇摆,却怎麽也刮不净倾泻而下的雨水,如同他此刻的心情,焦虑与担忧泛滥成灾。他去了所有可门良可能会去的地方,那些阴暗的丶见不得光的角落,那些他作为前刑警所知晓的丶流浪者与罪犯栖身的巢穴。他的拳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上,发出无声的怒吼。他知道可门良在逃亡,知道高桥刑警正在步步紧逼,他知道那个男人病得多重,多需要帮助。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可门良的另一面——那个策划了三亿元抢案丶冷静周旋於各色男人之间丶用身体换取生存的恶魔。每一次想到可门良此刻可能正和某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正在某张肮脏的床铺上出卖着他那具已然残破不堪的身体,野々村就感到心如刀割,一股灼热的丶名为嫉妒的岩浆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应该逮捕他,将他绳之以法,这是他作为警察的职责和信仰。但另一个声音,更加强烈丶更加痛苦的声音,却在嘶吼着要保护他,要把他藏起来,要带他远离这一切。这种撕裂般的挣扎几乎要让他发狂。他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肩膀因为压抑的情感而微微颤抖。雨水敲打着车顶,发出令人窒息的声响。
可门良在雨中蹒跚前行,头痛虽已减弱,但虚弱感和恶心依旧如影随形。他需要找个地方暂时躲避这越来越大的雨,以及可能随时出现的警察。他转进一条更为隐蔽丶堆满垃圾的小巷,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喘息。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巷口快步跑来,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
是年轻的画家健太。他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头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画板,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丶焦虑和一丝不顾一切的决绝。「良……我终於找到你了……」
健太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急切地靠近,「我听说了,警察在找你……你怎麽样?你还好吗?」他的目光在可门良苍白的脸上和凌乱的衣着上搜寻,充满了纯粹的丶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切。这份关切像一道过於明亮的光,刺痛了可门良习惯於黑暗的眼睛。
「你来做什麽?」可门良的声音冷硬,他别过脸,不想让健太看到自己更多的狼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但健太却异常坚持,他上前一步,勇敢地抓住可门良冰凉的手,「我不回去!良,你病了,你需要帮助!你不能这样一个人躲下去……我们……我们去自首好不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眼神真诚得让人无法直视,「我会等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拜托,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健太的手温暖而有力,传递过来的温度几乎要融化可门良内心的冰层。有一瞬间,可门良几乎要动摇了。他看着健太年轻而充满担忧的脸庞,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照出自己此刻的残破与不堪。他几乎想要靠向那份温暖,汲取一点力量。他甚至能感觉到健太的心跳,透过湿透的衣物传递过来,快速而真诚。
巷子里弥漫着健太身上带来的丶属於室外的新鲜雨水的气息,暂时驱散了周遭的污浊。可门良闭上眼睛,艰难地抵抗着这份诱惑。他不能把健太拖进这泥潭,他配不上这份纯粹的感情。
「你什麽都不懂。」可门良最终还是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和疏离,甚至带着一丝残酷,「自首?然後呢?在监狱里像个废物一样等待死亡吗?别天真了,健太。这是我选择的路,与你无关。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就当从没见过我。」他的话像冰冷的刀子,狠狠刺向健太。
健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充满了受伤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其中夹杂着一个严厉而熟悉的声音——是高桥刑警!「那边!搜一下那条巷子!」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可门良的瞳孔骤然收缩,最後一丝犹豫瞬间消失。他猛地推了健太一把,「快走!从另一头离开!别被他们发现!」
他的语气急切而严厉。然後他不再犹豫,转身朝着巷子深处跑去,脚步虽然虚浮,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他回头最後看了愣在原地的健太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警告丶决绝,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丶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然後他奋力冲向巷尾,身影在堆叠的杂物和倾盆大雨中几个闪动,便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後巷迷宫之中。
几乎就在可门良身影消失的下一秒,高桥刑警带着几名部下冲进了巷口,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最後定格在僵立在原地丶脸色惨白的健太身上。雨水无情地打在他们身上,巷子里只剩下健太粗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近的警靴踏地声。
高桥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一步步走向健太,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你是谁?为什麽在这里?可门良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一连串严厉的质问砸向年轻的画家。健太看着可门良消失的方向,心脏因为後怕和担忧而疯狂跳动,但他紧紧闭上了嘴巴,摇了摇头,选择了沉默。窗外,横滨的夜雨依旧滂沱,无情地冲刷着这座城市的罪恶与悲伤,也掩盖了所有逃亡的踪迹。
可门良再一次消失了,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只留下无尽的谜团和那些被他抛在身後丶心情各异的人们,在这冰冷的雨夜里,独自咀嚼着各自的苦果与牵挂。野々村修二或许仍在某条街道上疯狂寻找,而高桥则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了这个突然出现在现场的丶沉默的年轻艺术家。这个夜晚,注定无人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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