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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无尽的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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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无尽的夜

横滨的雨,终究还是停了。

但「日蚀」酒吧内的空气,却比连日的阴雨更加沉滞。野々村修二独自坐在吧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早已一尘不染的玻璃杯。空气中彷佛还残留着火药与血的味道,混合着河岸边泥土的腥气,以及那漫天飞舞的钞票特有的油墨味——那气味如同梦魇,深深烙印在他的感官里。

数日前那场河岸边的惨烈终局,如同永无止境的循环影像,在他脑海中反覆播放。可门良在他怀中逐渐冰冷的触感,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诉说着永别。没有医院里隔着玻璃的凝望,没有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只有最原始丶最粗暴的生死剥离——子弹的呼啸,胸膛绽开的血花,以及那声最终归於寂静的「修二」。

他最终还是没能守住承诺。那些装在牛皮纸袋里的文件,那些关於「慈光基金会」和「圣路加儿童医院」的托付,连同那笔在风雨中纷飞丶象徵着罪孽与救赎的三亿元,一同被警方作为证物收缴。他连他最後的愿望,都未能为他实现。

高桥警官来过一次,带着复杂的神情,告知他後续的处理。部分钞票在混乱中遗失,大部分被追回。关於野々村自身的行为,报告中被模糊处理,他未被起诉,但警界的生涯,也彻底画上了句点。高桥没有多问那个箱子里为何会有一个与赃款格格不入的牛皮纸袋,或许他猜到了什麽,或许他选择了沉默。那成了他们之间最後的默契。

今晚,「日蚀」将为它最耀眼的明星举行一场非公开的追悼会。野々村将可门良生前录制的一些歌曲,精心挑选後烧录成光碟。他拒绝播放那些广为人知的昭和情歌,而是选择了几首极少演唱丶甚至带着实验性质的蓝调曲目。那里面有可门良不为人知的丶更深层的灵魂剖白。

客人陆续到来,人数不多,都是与可门良有过深刻交集的人。美奈子穿着一袭黑色洋装,脂粉未施,脸上带着真实的憔悴,她安静地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健太也来了,怀里抱着一个用布小心包裹着的画框,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哀伤与成熟。还有几位酒吧的常客,脸上写满了惋惜与怀念。

野々村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对每个进来的人微微点头示意。他按下播放键,可门良那低沉沙哑丶彷佛带着魔力的嗓音缓缓流泻而出,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这首歌不同於他平时舞台上的表演,没有过多的修饰,只有一把吉他的简单伴奏,和他的声音赤裸裸地诉说着孤独与渴望。歌声一起,空气瞬间凝结,一种深沉而压抑的悲伤笼罩了所有人。

野々村靠在吧台边,闭上眼睛,任由那声音穿透他的耳膜,直击心脏最柔软的部位。歌声让他想起那个雨夜——并非他们的初遇,那场相遇发生在更早丶更腥风血雨的时空;而是可门良浑身湿透地出现在酒吧後门,像只被遗弃的黑猫,闯入他退役後试图平静的世界。那一晚,他收留了他,也重启了他们之间本该了断的纠缠。

歌声在空气中回荡,野々村的思绪飘回了他们第一次真正敞开心扉的那个夜晚。不是在舞台上,也不是在过去那些危险的交易暗巷——那些他还是刑警丶而他还是线人的日子——而是在酒吧打烊後,仅有他们两人的休息室里。空气中还残留着烟酒与咖啡的气味,可门良刚卸下舞台上的妆容,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易碎的真诚。

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言语,长久的凝视与压抑的情感早已满溢。野々村记得自己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颊,指腹感受着那过於细腻的肌肤和微凉的温度。可门良没有闪躲,只是轻轻闭上眼,像在等待一个审判,又像是一种无声的信赖。

「累了吗?」野々村低声问道,手指轻轻梳理着可门良额前被汗水浸湿的黑发。

可门良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疲惫的弧度。「只有在这里,才能稍微喘口气。」

那一晚,他们并肩坐在那张褪色的旧沙发上,分享着一瓶温热的清酒。可门良谈起他故乡的樱花,说每到春天,整条街道都会被染成淡淡的粉色。野々村则说起他年轻时在渔港的日子,海风中总是夹杂着咸腥与离别的味道。

「修二,」可门良突然唤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羽毛扫过心尖,「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像两只迷失的船。」

野々村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可门良单薄的肩上。那一刻,他只想为这个破碎的灵魂撑起一片小小的避风港。

随着季节流转,他们的相处点滴汇聚成河。野々村记得可门良最爱在午後阳光斜照进酒吧时,坐在窗边的位置写歌。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他会抬起头,眼神放空,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旋律。

「这里,」可门良曾经指着乐谱上的某个小节对野々村说,「应该要像雨滴落在屋檐的感觉,你明白吗?」

野々村其实不太明白音乐的奥秘,但他喜欢看可门良谈论音乐时发光的侧脸。那时的可门良不再是舞台上那个充满魅惑的歌者,也不是暗巷里那个紧张不安的逃亡者,他只是一个纯粹的丶热爱着音乐的青年。

有个深秋的傍晚,可门良发着高烧,却坚持要完成当晚的演出。野々村拗不过他,只能守在舞台侧边,看着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唱完最後一个音符。当幕布落下时,可门良几乎是直接倒进了野々村的怀里。

「你这个傻子。」野々村一边骂着,一边将他背起,一步步走回房间。

那一整夜,野々村守在床边,不停地更换他额头上的湿毛巾。可门良在睡梦中不安地呓语,时而哭泣时而惊醒。每次他睁开眼睛,看见野々村还在身边,就会像个孩子般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然後再次沉沉睡去。

天亮时分,可门良的烧终於退了。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他醒来时,看见野々村靠在椅子上打盹,眼底有着明显的疲惫。

「修二,」他轻声说,「谢谢你。」

野々村睁开眼,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突然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冬天来临时,可门良的健康状况时好时坏。有时他会整天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身上盖着野々村给他的毛毯,静静地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我小时候最喜欢下雪了,」有一次他突然开口,「因为雪会把所有的污秽都覆盖起来,让世界看起来乾净又纯洁。」

野々村正在擦拭酒杯的手顿了顿。他看着可门良的侧脸,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忧郁的脸庞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透明,彷佛随时会融化在阳光里。

「等你好些了,我们去北海道看雪吧。」野々村说,「那里有全日本最纯净的雪。」

可门良转过头,眼睛微微睁大,然後笑了。那是野々村见过他最真心的笑容,没有舞台上的妩媚,没有平日里的忧伤,只是单纯的丶发自内心的喜悦。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然而这个约定,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最让野々村难忘的,是那些打烊後的深夜。当最後一个客人离开,当大门的锁轻轻扣上,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可门良会坐在钢琴前,随意弹奏着不成调的旋律,而野々村则安静地清理吧台,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在那些时刻,他们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彼此的存在是多麽重要。就像两棵相依的树,在地底深处,根系早已紧紧缠绕在一起。

有一个春天的夜晚,可门良的情绪特别低落。他喝了不少酒,眼神朦胧地望着吧台後方的酒柜,彷佛能透过那些晶莹的瓶子看见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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