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2章 万般财货弊,尽系生民数(2 / 2)
陈实功详实的记录了陛下每次训练的成果,四十分钟跑了二十里,这根本就不是陛下的极限,对于陛下而言,这也不是极限训练,只是保持体能的简单训练。
按照陛下的体能,陛下的身体年龄,不是三十一岁,而是二十四岁。
说实话,陈实功不认为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能在体能上战胜陛下。
京师大学堂的学子,要参加军事训练六个月,陈实功作为大医官,对这些学子很了解,有的学子,跑个两百步气喘吁吁,怎麽都跑不下去,跑个三里地,气喘如牛,跑个六里地,恨不得躺在地上。
松江大学堂的学子的情况,也差不多。
都是赤手空拳不带甲的情况下,三十一岁的陛下能打十个二十四岁的大学堂学子。
陛下两分钟就跑一里地,而且全程速度,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等到大医官检查完,朱翊钧又做了几组动作,拉伸了下身体,简单盥洗,就去御书房上磨去了。
没有一个好身体,根本不能这麽勤快的上磨。
相比较上磨,朱翊钧宁愿再跑二十里地,国事牵一发动全身,千头万绪,处置起来,要十分的慎重。
「宁远侯这是要做什麽?」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他在西域,垦了七十万亩的棉花田?」
「宁远侯在辽东就垦荒,这到了西域,不垦荒,心里不舒服。」冯保乐呵呵的说道:「侯司徒和宁远侯,都是垦荒的好手,这自古,耕战不分家的。」
李成梁在西域过得很开心,至少他在哈密建的花楼有了好多的胡姬,冯保看过胡旋舞,确实好看,可惜陛下不肯让蛮夷入宫,否则上次选妃嫔入宫,也该有万国美人的。
冯保做了充分准备,可惜万国美人直接被陛下否了。
「行吧,垦荒就垦荒吧。」朱翊钧朱批了奏疏,让李成梁注意身体,如果觉得力有未逮,可以回来。
垦荒,其实说的更加明白些,就是想方设法的把夷人种到土里去。
李如松又领着京营出巡剿匪去了,这次去的是宣府,剿的是草原马匪。
因为天变,北方苦寒,外喀尔喀七部有两部脱离了漠北,迁徙到了漠南,但是漠南的鞑靼人不允许这些放马奴到他们的牧场放牧,冲突开始出现。
李如松率领一个骑营,去了宣府,北上开平府,应昌府,以百骑为单位,开始清缴这些马匪,一直从五月持续到九月。
这次出巡剿匪,是皇帝批准的。
李如松发现个怪事,他在京师镇守的时候,那些文臣就敢对他哈气,喋喋不休,说什麽的都有,但每次他出征后,就没人敢胡说八道了。
外喀尔喀部的马匪,完全没有到派出京营的地步,是李如松自己主动请缨。
李如松在京师镇守,任意调动一百人以上的行动,都要层层批准,非常的麻烦。
可是出征在外,就没有那麽多的限制了,李如松手中就真的有兵了,文臣们再胡说,就要担心他带兵回来把刀子架在士大夫的脖子上了。
在京的武官,是斗不过文臣的,强如英国公张辅,战功赫赫,依旧被三杨逼迫到不能上朝的地步。
李如松去草原,更多的是练兵,大明骑兵,破阵有馀,衔尾追杀的能力有些弱,更像是重骑兵,而轻骑兵在战场同样重要,缺乏环境,轻骑兵的训练有些困难,正好借着剿匪,把兵练了。
京师十分安稳,凌云翼凶名在外,而且皇帝是驻跸松江府,又不是离开了京城就不回去了。
朱翊钧忙碌了快一个时辰,才把手头的奏疏批完,这还是工作量减半,如果在京师,至少也要两到三个时辰。
他处理完了奏疏,拿起了一本杂报,这本杂报的文章是自由学派的内斗,具体而言,是关于私有财产的确权。
松江本地自由派认为,一切属于我的财产,都是不可侵犯的,即便是国法。
但林辅成则反驳了这个观点。
林辅成是松江府人,他随扈皇帝南下,发现本地学派实在是没有礼貌。
这些松江自由派,有点向极端自由派转化的趋势,林辅成作为自由派的魁首,当然要纠正这些错误。
林辅成在论战的时候,首先确定了私有产权的界定。
自由派魁首林辅成认为:私有财产,是人经过劳动,改变自然的产物,劳动者对其消耗心血丶劳动力生产出的产品,具有天然的所有权,劳动是私有财产权,唯一正当的源泉。
超过劳动这个限度,任何所得,都应该是公有的,而非私有的。
但当下生产力的限制,导致生产资料归属丶生产关系是不公平丶不公正的,所以才会有了分配的不公平和不公正,这是当下生产力丶生产资料归属丶生产关系的局限造成的悲剧,不应该认为这些不公平和不公正,本该如此,是正确的。
私有财产的范围界定,就是林辅成对松江府本地自由派的进攻利器,因为林辅成只用这个界定,就戳穿了松江府本地自由派的根本目的,他们追求的不是自由,而是利己。
故意将私有财产的界定模糊,其实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我的必须是我的,不是我的,只是暂时不属于我,终究还是我的。
如此诡辩,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的侵占公利,占为私有。
只要把公利侵占到了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了,谁都不能抢走。
洪武年间天下均田后,这些田亩怎麽就慢慢集中到了乡贤缙绅的手中?大明国初超过数千万亩的官田,怎麽到了万历年间,几乎所剩无几了?
这种兼并,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侵占公利和他人利益,据为己有。
朱翊钧看完了林辅成写的《驳自由私产邪论》一文,不得不说,魁首就是魁首,这格局这气势,几句话把他们的底裤都扒的一乾二净,还把他们故意曲解私产界限的目的,讲的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他朱批了这篇文章,转发邸报刊发天下。
杂报还有很多,朱翊钧看了几篇,都没有值得在转发邸报的文章了。
他用过午膳后,前往了水师营地操阅军马,和北大营操阅军马不一样的是,朱翊钧在这里会有游泳课,他会游泳,但不经常下水,到了松江府后,他开始每天下水。
大明皇帝,的确易溶于水,但不包括朱翊钧,虽然他达不到浪里白条的水平,但不至于在池子里落水,就直接一命呜呼。
他今天还专门看了看龙江造船厂生产的铁马拖船,搭载最新型的升平十号铁马,拖四到八艘驳船,每艘驳船为一千料,一台这样的拖船最多拖八千石货物。
按理说一台铁马拖船,要让一千二百名纤夫无事可做,但实际情况,却和皇帝丶户部丶工部设想的完全不同。
铁马拖船的大量使用,并没有造成八十万纤夫失业,反而是形成了共存的状态,即便是铁马拖船的加入,仍然没有满足大明对运力的庞大需求。
「朕当初想错了,不想让拖船下水,但今天看来,朕低估了大明对运力的需求。」朱翊钧拍了拍拖船,他当初还不想准拖船营造,总想着纤夫们会失去生计。
但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这些问题,的确可以在发展的进程中解决。
大明对运力的需求,实在是太庞大了,大到铁马拖船加班加点的下水,也只能缓解问题,而不是彻底解决。
开拖船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差事,一年到头都要在船上吃喝拉撒,但很多纤夫还是自己做了船东,借钱买了拖船,基本不会下船,甚至过年都在船上。
冯保十分想说,人之常情,没有人可以永远正确,没有人是全知的神,不了解情况,本着怕破坏穷民苦力生计,做出更保守的决策,这是爱民如子的表现。
陛下真的已经很好了。
「真好。」朱翊钧看着码头停放的拖船,由衷的露出了笑容,大明正在蓬勃发展,一切都是那麽的欣欣向荣。
万历维新进入了快速发展时期,这个时间点,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形势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任何问题,都可以在发展中解决。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琉球担任东太商盟总理事的姚光启和阎士选,却上了一份奇怪的奏疏。
每年六月东太商盟各总督府理事,都会乘船到松江府觐见陛下,朱翊钧也会在六月集中接见各国使者,这本来是定好的行程。
姚光启的奏疏,和东太商盟没有关系,而是他对经济的思考。
他这本奇怪的奏疏,进行精炼和总结就是:万般财货弊,尽系生民数。
即:一切的经济问题,其实都是人口问题。
设想一下,每年几千万的孩子出生,无数学校丶医院丶住房拔地而起,各地不停的拆除城墙丶扩大城区,驰道不断的铺设,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人会觉得经济会轰然崩塌。
当有足量人口诞生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经济会崩塌,没有人会焦虑,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无论什麽样的问题,在巨大的需求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个时候,就是最贪婪的地主,也愿意拿出白银来消费,因为他对未来信心十足。
但反过来呢?
就是朝廷的政令制定的再完美,在极度匮乏的新生人口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人们会本能的怀疑,对未来完全没有信心。
姚光启这本奏疏很长很长,几乎达到了万言书的地步。
元末群雄蜂起,战争持续了数十年的时间,最后大明在战火中建立,战后生活终于趋于安定,人们开始繁衍生息,丁口开始快速增长,但这种增长,到了永乐年间,就开始放缓,到了宣德年间,甚至开始有下降的趋势。
最初姚光启认为,是人口达到了土地承载的极限,但他很快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自宣德年间,实录丶各地文人墨客的札记,都表明,在宣德年间,土地抛荒的问题,就已经非常严重了,严重到宣宗皇帝不得不三番五次的下旨,禁止抛荒。
这不仅仅是大明的问题,大唐也有这个问题,比如白居易就写过一首诗,描述这种社会现象。
三十男有室,二十女有归;近代多离乱,婚姻多过期。
婚娶既不早,生育常苦迟;儿女未成人,父母已衰羸。
按照唐律,男十五,女十三,就要听婚嫁,但白居易见到很多人,三十岁才成家立业,女子也是二十岁才会有归宿,婚姻严重超过了律法规定年限,结婚晚,生育迟,儿女还没长大,父母就已经老了。
对于家庭如此,对于社会也是如此,社会的青壮年还没长大,老一辈年纪已经大了,家庭出现的问题欲报亲不待,孝心无所施。哀哉三牲养,少得及庭闱,在社会上也会普遍出现。
中国自古以来,最小的社会单位都是家庭,这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既然一切经济问题,都是人口问题,那麽应该如何让人愿意生孩子,就成了朝廷必须要面对的重要问题。
而姚光启则提出了一个骇人的解决办法,减轻推行丁亥学制的力度,或者说,减少普及教育的力度。
如果朝廷还要以现在的力度,继续推行普及教育,不想用这种懒办法,那朝廷要做更多的准备,做更多的事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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